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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阴谋之三

“亲手交给冷烜。现在上船。”

“是。”

信使从齐商手上接过书信,立刻收到怀中,宛如得到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这封信不能说肯定比珍宝贵重。但丢了什么珍宝的话,他仍能活命;若丢了信笺他会失去自己的脑袋。信使告辞,向龙王崖那边去了。龙王崖是盛名会禁地,紧邻海岸。盛名会视为要地的海神庙就在崖上。来不及去庙里求神灵保佑,尽管海船停在附近。泉州离山东路途很远,何况大会主的嘱咐必须遵守。信使打算在崖下遥拜海神,希望路上顺风顺水。他从没见过冷烜[1],那个如今掌握冷家命运的族主。据说此人很厉害。会里打算和冷家联手么?他暗想。过去盛名会可没到过那么远的地方。同样掌握海上势力,遥远的南方不算他们地盘。信使自知难以揣摩大会主的心意。他不能不担心。二会主遭遇不幸的消息已经传遍会内上上下下。

保佑我们,将落雨堂杀个干净。他注视着阴沉的夜空,匆匆走了。

“事成以后,冷家的手会伸到北方。”

信使离去之后,屋中还剩下两个人。齐商声音很轻,似乎在自言自语。

“到时又是麻烦。”

另一个人都听到了,不敢随便接话。宰因很年轻,却有不相称的稳重。他很聪明,理解师父在艰难情势下才做出如此安排。南方海上势力有两股,泉州冷家和岭南的“海啸”。无论跟谁合作,人家总要得到好处。

“还要找一家。你去陕西。”

宰因立刻想到是谁。“三秦会?”他问。

“敕勒盟和风梦泊是老交情。他们的对头,能变成朋友。”

齐商显得胸有成竹,微微点头。“左丘[2]家想要金牌,早晚跟敕勒盟翻脸。盛名会愿意帮忙。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徒儿明白。”

宰因感到肩上担子很重。这比和冷家打交道更难。冷家更在乎积累财富,或者依靠数不清的船只向遥远的域外发展势力;江湖争胜的野心向来没什么。师父早想到了,送信隐含试探对方的用意。三秦会则不同。身为江湖十二分势力之一,左丘家雄心不小,总想成为西北道上的龙头。打击落雨堂,意味着除掉敕勒盟在中原的盟友。他们会对来自盛名会的邀请感兴趣。

“洛阳来的那两个小子呢?”

提起那两名客人,笑意在齐商脸上闪过。

“比昨天更不堪。我来见您时,尼铸已经醉了——扒掉歌妓衣服,非要胡闹。土黑丑比较拘谨。我看他害怕和女人打交道,只对酒菜感兴趣。昨天他从头到尾吃足两个时辰。今天我让人添了酒菜,他没停过筷子。”

饿死鬼转世。宰因心里生出一丝轻蔑。换成我去洛阳拜见铿锵社,岂能不注重礼数?你们到这来便代表铿锵社,如此轻浮孟浪,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你说,韦传恨知道他的两个手下没出息吗?”

“当然——”

瞬间他想到什么。“您认为,韦传恨有意让咱们轻视他?”

如今韦传恨是洛阳炙手可热的第一号人物。铿锵社的首领应在野[3]早已老朽,韦传恨手握重权。盛名会特地邀请他来共商大计。此人不赏脸仅仅派来两名手下,宰因心里不大高兴。传闻尼铸和土黑丑是如今铿锵社举足轻重的高手。见面不如闻名——昨天他为对方接风——才发现一个好色如命,另一个则是贪吃鬼。听到师父提示,他才发觉其中大有深意。

“示敌以弱。盛名会不是铿锵社的敌人,韦传恨依然想让咱们低估他。何况,也要考验你的肚量。容不下朋友短处,凭什么让人家为你卖命?”

“徒儿知错了。”

宰因十分惶恐。他深知此时韦传恨的援手对于盛名会而言意味着什么。仔细回忆起这两天自己的表现,万幸没怠慢客人。尼铸轻浮放浪,土黑丑生性腼腆,都不像心机深沉的人。他悄悄舒了口气。

“我就你一个徒弟。即便错得厉害,也懒得罚你。”

宰因非常不解,硬着头皮听下去。

“以前你四师叔喜欢犯错。我说过很多次,他不肯改。唉。我不让报仇。你二师叔听不进去,也送了命。现在轮到你三师叔,强攻紫邙山很危险——他还是要去。”

富勃和石动地死的时候,宰因年纪太小尚未拜在齐商门下。那两人他没见过。至于三师叔临行前和师父之间的争论,他一清二楚。师父有意要白山黑水盟独力作战,三师叔不同意,终于葬身紫邙山。又是死在风梦泊手上,他心中黯然。

“我的话你能听进去多少,以后全在你自己。”

“师父!”

宰因全身不住打颤,立刻跪倒。

“你命不错,没有师兄弟。”

齐商仿佛说着微不足道的事情,又像有些惋惜。“去吧。”

他步出门外,不管依然惶恐的宰因。这小子早晚接手盛名会,不仅要出去历练,更得多用头脑。想在江湖称雄,只凭武功好无非做个莽夫。石老二早早死了。当年你是四个师兄弟里功夫最好的。

他抬头望着夜空。星月无光,夜色深处。心里仍在回忆往事。可惜,你还迷信义气,怎能不死?齐商不觉得惋惜。现在老三也死了。只有我还活着,依然坐在会主的位子上。师兄弟明争暗斗这么多年,最终是我赢了。不过,他心里没因此而得意。尽管当年兄弟阋墙的阴影一直留在心里,甚至影响到他选择徒儿——为了避免将来发生内乱,他甘愿只收一个传人。最大的内忧尚未解决。而那个人,他马上会见到。

齐商来到一间院落前,轻轻叩门。此处地方僻静,他叮嘱过不准有人打扰。即便饮食用物仆人也仅仅送到门外,没人可以进去。老怪物这几天还算听话,好端端待在里面犹如死了一样。但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我睡了!”

门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苍老,急促,另有一股露骨的恶毒。

“师叔,我刚收到消息。风梦泊离开紫邙山,约咱们见面。”

一阵沉默后,老者才接口。

“你是当家的,要我拿什么主意?”

我才不用请你定夺。其实他已经命人答应落雨堂和谈的要求。当然,此事不会成功。眼下老家伙的两个徒儿离风梦泊更近,难免要耍花招。只有打得天昏地暗,你们才能找机会斗垮我。他心里雪亮。老怪物见不到徒弟们,但针对他的阴谋人家早就商量好了。

“师叔,既然请您过来,怎能不听您的话?老三没了,曾泪儿仍扣在落雨堂手上。咱们只能小心行事,步步为营。现在盛名会没多少人可用了,所以……”

“所以你找我来,替你卖命。”

老头哼了一声,显然心里极其不满。

“师叔,我从没说过一定让您留在‘蛇海’。”

他顿了顿,表示些许悔意。作为盛名会处置罪人的地方,“蛇海[4]”再合适不过。远离人烟,荒凉,毒物横行,被流放到那里的人几乎活不下来。可惜,那次他自己错得厉害。想到这齐商心中一痛。他不愿背上杀害师长的罪名,当年才任由老家伙前往蛇海。哪想到老头在当地潜心于练习奇门武功,居然大有收获。当他发现事情不妙时,老头甚至培养出两个帮手来。现在说那些晚了。他提醒自己。借刀杀人,是弥补错误的好办法。

“任谁当上大会主,留着一个师叔在龙王崖指手画脚,心中会痛快吗?嘿嘿,我肯定不愿意。”

齐商不方便多解释,静静听着。

“让他俩过来帮忙,你还不满意?非让我来。蛇海多好,起码找毒物方便。”

他感到一阵厌恶。你个不折不扣的毒物。然而想到师叔那身可怖的毒功,齐商非常忌惮。

“俞师弟野师弟当然出了不少力。无奈落雨堂人多势众。风梦泊出山,不好对付。”

“你真能忍,三个师弟都死在人家手上,还沉得住气?我猜,你不会答应和谈吧?”

终于上钩了。他心里高兴,仍装出为难的样子。

“只能暂时答应,没别的办法。”

“丢人!农老鬼要是知道你如此没用,非从坟里爬出来找你。”

这话相当刺耳,齐商很不乐意听。“所以才请师叔指点。”依然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

“有什么好说的?宰了风梦泊。你不是信任外人吗?丫头不行,还有个用剑的。你叫他对付姓风的。”

我身边就剩下一个中用的,会舍得用吗?他暗自冷笑。

“他现在另有要务。师叔,如果您早告诉我俞师弟和野师弟的厉害,无论哪个,我都乐意他们当上会主。”

“真的?”老家伙冷笑几声。“现在二会主没了,你选一个让他接手。”

“那是自然。只要他们再有功劳,能够服众;我乐意答应。不过排名在——”

“你要他们在外人下边?”

老家伙不乐意了。他不怕,因为早准备好合理的借口了。

“两位师弟才当上香主不久,不合会里规矩。何况,您清楚他们不该被列入门墙。”

“放屁!你什么辈分,跟我说规矩?我段天蟾要回来,谁敢拦着?!杀了个人而已,难不成从此不准在盛名会露面?好。我不管了!你叫那俩傻小子回来。我们三个还回蛇海去!”

“师叔,您误会了。当年那件事闹得太大,如今不少会众还记得。再过几年,两位师弟在会里站稳了,一切都好说。”

万幸当年让你在龙王崖上出丑。海神庙前你杀了三师叔,会里没人能忘。齐商心里很为当年的计谋而得意。

“哼!不用说了,你走吧。”

他又等了一阵,院中再无动静,于是躬身告退。貌似没有收获,他却相信老家伙已经意动——出手对付风梦泊,早晚的事而已。

你杀了同门师弟,自然该被逐出门墙。那俩小子因此来路不正。即便他们将来立功,一时会里其他人也难以心服。齐商对此看得很准。老家伙,俞守宫,野赤蛇,你们能对付风梦泊吗?他想着眼前最要紧的问题。况且,落雨堂还有别的厉害人物。他要找到最有效的对策。

注释:

[1]冷家这一代的族主,在旧作中曾提及他和冷煌争锋的故事。

[2]此时三秦会的首领为左丘兄弟,前传中曾有介绍。

[3]前传中曾提到老者的事迹。

[4]为争夺权力,段天蟾杀了同门师弟;后来流放到蛇海。别传中曾经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