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装之三
深夜,南峰的议事厅内依然灯火通明。风梦泊独自留在这里。破败的窗户已经重新修好,地上血迹早已擦干。眼中看不到那番剧斗的痕迹,然而他心中无法平静。按照商议好的结果,明日一早就要下山,由他和叶眉率众带队,再加上骆闻秋。先收复被敌人攻占的分堂,一路杀往山东,要与盛名会分出高下。至于对盛名会提出的那些要求并不苛刻,只怕对方不肯答应。双方流过的血都不算少——南宫彻死在这,而他们更折了邢地、骆来夏多人——免不了要用更多的血来偿还。因此落雨堂需要迅速反击,趁对方锐气已失发动反攻。紫邙山则由雷白镇守。现在对手无力再来偷袭,等到卫安良伤好后总堂的安全更加无忧。
不过,另有其它事情令他伤神。落雨堂内该如何安排?过去他在堂中担任总巡使,督察下面二十四个分堂。叶眉身为巡使,负责落雨堂的情报消息,掌管外部接洽。三大掌堂各司其职。其中厉刃斩最不爱管事,醉心于研习刀法,往往在对敌时出阵。还有两名了不起的年轻掌堂:一个是沈长老的好帮手,并且负责总堂上下的内务;另一个则协助雷白,武功更有独到之处。每个人各司其职。当遇上大事由众人协商,按照大多数人的意见行事。至于总堂主骆休武可以有独立的同意或者否决权,但是极少动用。这就是落雨堂的风格,完全不像江湖上其它帮会。在他们几人离开落雨堂的时候,提拔了四个后辈。因此骆生春和骆晚冬接任巡使,骆闻秋和骆来夏担任掌堂。他们的威望能力不足,所以如今落雨堂中要以几位前辈为尊。至于商议大事仍由大家一起,以多数人的意见为准。只是少了总堂主的职位,没有人在最后做出决断。
落雨堂如今节节败退,与骆闻秋几人能力有限当然有关。况且其中还出了叛徒。但与没有堂主坐镇少不了干系。缺了主心骨,决策时难免错失机会。风梦泊想起和雷白曾谈了很久,出现过几次这种情况。譬如对分堂战局判断有误,因为要统一意见而贻误战机。又如卫长老不顾别人反对执意下山出战,在这关头没人能束缚对方。该怎么办呢?他觉得有些棘手。是否需要推选一个堂主,结束群龙无首的局面?
当年骆堂主毕生所坚持的,决非以个人意志凌驾于众人之上。
忽然风梦泊感到脚下一动,思绪被打断了。原来爱犬闲得发闷,以嘴巴去拱他的腿。他伸手去抚獒犬头顶。这家伙却一晃脑袋,避开他的手掌,以嘴去咬旁边的玉杖。他抄起玉杖,虚点獒犬。对方立刻来了精神,不仅没有躲闪张开大嘴又咬了一口。这是它最喜欢的游戏。风梦泊展开身法不住在厅内游走,假意要用兵器攻击爱犬。对方行动利落迅猛,居然连连避开,并且不忘扬起巨爪,硬要抓玉杖。随着主人渐渐催动功力,它当然不是对手,在漫空杖影中难辨虚实,挨了一记之后老实退到旁边。风梦泊则一心一意展开杖法,细心演练自己的独门功夫。
这根玉杖正是名列巫教四宝[1]之一的火玉神杖。当年他只身重上峨眉山,为了给爱妻明梦复仇,结果遇到巫教内讧。他卷入其中,最后击杀仇人风神君符幽[2],并带走火玉神杖。风梦泊一身武功出自巫教,虽然当时闻名于天下,始终有个心结。第一他和巫教人物为敌,对手了解他的武功深浅,可是他常常以寡敌众,找不到合适的绝技制衡对手。第二巫教武功来自土、水、火、风四元,他始终不了解火门功夫,难窥“本元”的最高境界。当他杀了符幽之后,忽然感到时机到了。当时他以火玉神杖撞击一枚火魂石[3],烧死对手。玉杖是数百年前巫教内的火神君亲自制成。那人巧手无双,以至刚的玉石打造成这件兵器。玉杖长约六尺,有杯口粗细,通身围绕流云、奇峰、大河的花纹,象征其它三元。杖首则有小小的人头,大张着嘴,脸上不见五官——因为巫教信奉的神灵没有具体的面貌。玉杖中空,但若由火门高手将功力注入杖中,能让杖身变得火热,而内力凝聚在杖中不散。或许是那位火神君用了秘法,将他的火元真力封存在兵器中才有此效果。因为火玉神杖一直是历任火神君的兵器,这个秘密很少有外人知道。现任教主法星火当年趁乱夺取教主之位,并不懂火门武功,令玉杖彻底沦为权力象征,以此号令教众。所以符幽等人拼命要得到这件兵器,恨不得当上新教主。
火魂石来自七佬联,本身作为暗器,据说从遥远的南海火山而来。石里有火山的魂魄,外面涂了秘药,打到哪里就会着火。风梦泊得到玉杖后,发现自杖口而下杖身中有好长一截都是空的,足能容纳火魂石藏在里面。何不把两者结合,制成一件威力无匹的兵器?那时他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和父亲[4]聊起此事。作为上一代的风神君,他父亲毕生精研巫教武功,非常赞同他的想法,让他将玉杖和火魂石都留下。等他回到江湖加入落雨堂,一直到骆休武去世他离开紫邙山,又是好几年而过。当他再次返家见到父亲,新的火元神杖早已制成。所有火魂石被纳入杖内,然后在杖首内设好机关,让石子不能外溢。这几年来他自己不断改进,终于能发挥出火玉神杖的最大威力。首先玉杖自身所带的火元真力会被火魂石激发——风梦泊不懂火门心法,便以此催发玉杖独有的热力——并通过他的功力将其发挥至最强,令对手时刻感到自己处于灼热的火场煎熬中。其次被封在玉杖中的火魂石,因为动手时被他的真力所控制,彼此撞击却不足以爆炸,反而能通过响动制敌心神——通过招式令石子的撞击形成节奏,足以克制敌人。
当风梦泊展开杖法之后,议事厅内渐渐弥漫开火热的气息。玉杖化成一道红芒,随着他灵动的身法而闪现。即使南宫彻当日不是在力战之后,而以全盛时的状态展开枪法和他较量,依然走不出多少招。他还没展开杖法精华,忽然感到有人来了,收起兵器,对着门口说。
“伤还没好,又到处跑?”
叶眉闪入厅内,如飞花般轻轻飘来。
“师兄不也没睡么?”
两人相识已久,他明白不可和对方斗口。叶眉笑了,转身去逗獒犬。
“鬼脸,你可真丑。”
獒犬的面孔令人望而生畏,几乎能让人想起魔鬼。它好像听懂了叶眉的奚落,又或者根本不在意;态度非常冷淡。叶眉失望了,忍不住抱怨。
“它怎么不理我?”
风梦泊哑然失笑。
“鬼脸脾气大,别管它。”
“一点不像它妈。”
叶眉故意念叨,留神风梦泊的神色。过去对方有一条心爱的獒犬,哑巴,是亡妻明梦留下的。她和哑巴混得很熟,狗儿在紫邙山上非常风光。可惜在师兄隐居这几年里哑巴老死了,鬼脸是它的儿子。
“哑巴和藏边獒犬生了它。模样不俊,个头和力气比它妈大多了。”
风梦泊眼里露出几分欢喜。鬼脸似乎明白主人夸奖自己,昂着脑袋非常神气。她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师兄只是想起了哑巴?她很清楚答案。更放不下哑巴的女主人。这念头带给她几分酸涩。
即使明知如此,自己又能放下么?
“我看它只听你的。以后别想让我喂你。”
她瞪了獒犬一眼,将话岔开。“有件事不大对。师兄,我总觉得还有叛徒。”
风梦泊并不怎么吃惊。这也是他心底的疑问。因为太久没有回来,山上有些人手他并不熟悉;何况在非常时期他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提起来。
“骆生春的功夫底子咱们都清楚,能比小秋厉害多少?凭他一个人能无声无息杀死那么多守卫?他用的毒粉我查过,就在火把上。邢掌堂恐怕也是在中毒后遇害。毒粉可以致人失明,即便邢地不小心中了暗算;那些守卫发觉自己看不见东西,难道不会呼叫?个个眨眼间送命,何况加上不少暗哨——他们并不用火把。”
所有守卫身上都不见伤痕,毒又不足以致命。风梦泊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那些牺牲者全被长针刺入脑中,瞬间毙命。他亲自审查过尸身,惟有从鼻孔探针入脑。而守卫们通常两人一组,在山间前进。
十有八九还有个奸细和小春配合,两人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跟着守卫在合适的地方从后面偷袭,每人手中拿着一根长针,突然发难……他推敲着这种可能,忽然眼前多出一样东西。在叶眉白皙的手掌中托着一枚半尺多长的银针,针头乌黑,显然是干涸的血迹。
“眉子,你在哪找到的?”
“中峰,悬崖下边。兴许奸细随手扔出去,被石头上长藤绊住了。”
她和风梦泊一样的心思,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夜里悄悄在中峰周围寻找凶器。刺客以这种银针伤人,手段歹毒而隐蔽,让人难以判断出武功路数。留下的这个奸细,破坏力丝毫不逊于骆生春。
风梦泊凝神看着厅外。原来如此,他想着对策,务必提醒雷掌堂留神。夜空如墨,山间一片漆黑。然而黎明就要到了,曙光很快就会冲破黑暗,照耀在紫邙山间。
注释:
[1]详见前传。
[2]此人是巫教教主法星火扶持的神君,详见前传。
[3]前传中风梦泊在七佬联得到的一种暗器。
[4]因与法星火意见相左,风梦泊的父亲离开峨眉山归隐山林;详见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