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
深夜,密林中一团漆黑,没有任何野兽活动或者鸟儿鸣叫的声音,四野出奇安静。然而在森森大树的高处,闪烁着数双锐目。这些眼睛亮得怕人。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它们体型出奇庞大,是一种罕见的大鹰。此刻林外忽然一阵骚动,腥膻的气味飘入林中。其实它们早已经闻到。几头牛犊被人赶进了树林。因为大鹰受过严格训练,并没忘形地扑向猎物。身材瘦削的赶牛人进入树林,突然原地一个倒翻,怪笑起来。猛禽接到讯号,于是振翼而下,闪电般掠向可怜的小牛。牛犊们刚刚发觉危险,就被巨爪抓起升入空中,吃不住痛连声哀号,跟着被抛下重重跌到地上。几头小牛登时摔死了。大鹰跟着又扑下,将美食撕开后各得了一大块,重新飞回树顶,啄食属于自己的一份。
大鹰来自草原,在那里通常被称为羊鹰,也有人称其为雕。它们凭借无穷的力量和凶狠的性格,是天空中的霸主。羊鹰可以抓走一头成年的大黄羊,捕杀牛犊自然轻而易举。它们美美享用着食物。鲜血不住从树顶洒下,林内下了一场小小的血雨。赶牛人毫不觉得残忍。鹰儿们同他不远千里来到中原,吃了些苦头。为了隐匿行藏,鹰只能在夜里进食、飞行,白天则藏在野外休息。不久前结束的那场恶斗非常凶险。他们折了不少人手,还好羊鹰全部安然无恙。现在他要把自己这些伙伴安全带回长白山。在山上他是难得的养鹰好手,和大鹰的交情极佳。平时他最宝贝的一对鸟翼就是细心搜集伙伴们脱下的羽毛制成,而且他的身法和腿法没少模仿对方的动作,因此练成难得的本事。
“精精儿,你带来什么吃的?”
他轻蔑地笑起来,显得毫不在乎。“少不了你的。”跟着随手抛出去一包东西。
有人自树上落下,在半空中接住食物。想不到只是些冷馒头,此人心里恼火,可是却不方便露出来,只好勉强用来果腹。
“要不是有人不中用,我们至于这样小心么?”
精精儿成心要让对方难堪。其实他有工夫弄些好吃的来,偏偏存心与这人作对。因此不惜费力赶牛回来。羊鹰当然爱吃活物。只要伙伴们吃的香,他并不在乎自己受点罪。对于一个刺客来讲,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你说什么?”
精精儿毫不在乎对方话里的恼意,冷笑一声。
“骆生春,你在紫邙山上不好好出力,现在吵吵什么?有本事别让我救你。”
对方沉默了一阵,黑暗中传来咀嚼的声音。看来饿极了。随后骆生春的声音又响起来。
“盟主吩咐的我都做了。谁能算到风梦泊会来?你自己说能收拾雷白,现在才知道说大话了?”
“住嘴!”
精精儿讨厌被人揭短。他和对方一样年纪,平常最爱面子,最恨别人无视自己的骄傲。这场失败本来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此刻双膝微曲,便要冲过去。肩头突然被人按住。他肩头一弹要震开手掌。对方武功怪异手上并没着力,像棉絮般随他的肩稍微弹起,随后又落下来,仍然不放他去找骆生春。
“我的药呢?”
精精儿取出一包伤药掷过去。那人原来一直窝在树洞里,了无声息。可是他怎么能做到忽然间进退如飞,并且拦住自己行动?精精儿只好放弃与骆生春为难的打算,嘴上仍不服输。
“你竟然帮着他?磨勒,我看他可没这么好心。”
磨勒接过药来,细心为自己换药。树洞里分外漆黑,他的手法却干脆利落,不逊于任何一个名医。这也是刺客必须的生存手段。
“现在,不该吵架。”
磨勒说话的强调很怪,对此精精儿已经习惯。他笑了笑,心里即便不以为然,表面没有冲撞人家。磨勒在长白山上地位特殊,据说曾和盟主有过一战,败北后才肯做刺客。在盟内即使是副盟主单无心——当今最可怕的刺客,武功诡异,行事毒辣,令整个江湖闻风色变——作为他们的直接首领,向来对磨勒比较客气。副盟主手下的四大刺客里,论武功磨勒不输给任何一人。当然这点精精儿不愿承认,他只是没必要招惹对方。
“骆生春,给我小心点!”
他警告完所讨厌的人,气得又笑了几声。对方毫无反应。这让他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后面的笑声里多了几分得意。以武功论,精精儿的确胜过那可耻的叛徒,但论心机和手段他差得远。他完全没看出来骆生春知道有磨勒在不会由两人发生冲突。并非磨勒存心偏向,而是比较讨厌争斗,加上年长几岁处事比较稳重。他和磨勒认识的时间并不短,对同伴的认识则比骆生春差多了。
忽然头顶传来一阵急促的振翼之声。精精儿立即抬头去看。有头羊鹰冲天而起,直上夜空。其它羊鹰跟着在林间疾飞,各自看准有利的位置再落回树梢,瞬间整座树林被猛禽封闭起来。有人来了。精精儿明白。他不敢大意,原地翻起筋斗蹿入半空,脚尖一点树干,再向旁边弹开,人落在一株枝叶茂盛的大树上。人在空中时他双脚一撞触动了机关,随后两只皮靴前面各弹出五根弯曲的钢钩。这样他可以用钢抓立在树干上,行动更加方便。
四野黑乎乎的,月光黯淡,在大地上留不下什么痕迹,周围景物都看不清楚。不到片刻工夫,远远出现了一团红影。精精儿高兴起来,不顾忌其他人开口大笑起来。那团红影来得很快。羊鹰的目力胜过任何武林高手。它们从高处发现有人接近,没多久红影就接近了树林——可见来人轻功很好。那团影子是艳丽的火红色,不知为什么能吸引月光,令其周身裹着一层薄薄的光晕。精精儿毫不奇怪。这件大红斗篷由他亲手制成,不知用了多少难得的云雀绒。那种鸟儿又小又机灵,通体火赤,又带着剧毒,即使有羊鹰相助也不好抓。红色的雀绒是宝贝,因此斗篷风雪不侵,人穿上之后可避百毒。如此宝贵的斗篷,他一心留给自己喜欢的人。
随着他放声大笑,在空中警戒的大鹰得到信号,重新落回林内。红影已经来到近前,开口就是训斥,和精精儿的心情看来毫不一样。
“你藏的这是什么地方?真难找!”
声音娇甜动听,精精儿一改平日傲慢又急躁的态度,耐心解释。
“好妹子,我们必须得小心。否则谁肯难为你?再说你这么聪明,看到我留的记号当然能找来了。”
“哼!”
姑娘笑起来,口气多少软了。“谁是你妹子?舌头这么滑,小心让人剜下来!”
“怎么会?红线女的蛇心锥又不是刀子,还会剜人舌头?”
“要我动手杀你?想得美!”
红线是四大刺客中惟一的女子。她的独门兵器是蛇心锥,看起来有些像蛾眉刺,长足有一尺,细长弯曲,模样好似伸展的灵蛇。前端蛇吻凸起可以打穴,后边蛇尾是极锋利的尖刃。她共有五把蛇心锥,使用起来左三右二,在指间夹着。左手锥是银色,右手锥是青色;各有妙用。单无心手下的四大刺客武功都异于常人,以兵器论数红线的花样最多。此刻她手里看不到兵器。因为红线的头发格外长,平时总在脑后梳成发髻,那五支钢锥都插在发中——杀人的利器却被她变成了发簪。
对方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在撒娇。精精儿心里非常舒服,被勾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兴致。可惜红线不肯多让他品尝温柔滋味,声音跟着冷起来。
“你怎么一点事都办不好?落雨堂有什么厉害,居然让魔剑只剩了三个回来?太阿彻底废了。雷白的首级在哪?”
精精儿本来满面带笑,现在真是笑不出了。红线带来单无心的意思。他可不敢怠慢。
“本来雷白眼看就伤在我手里,谁知,”他顿了一下,自尊心让他不肯用骆生春充借口,“风梦泊忽然来了。他果然有两手。”
其实他在对方面前夸过海口,根本不惧落雨堂的任何人。要是现在红线说出来,他的脸可就丢到家了。对方不满地哼了一声,跟着说。
“副盟主交代下来,务必杀了风梦泊!”
精精儿顿时来了斗志,有意找回自己的面子,大声做出保证。
“妹子,这次我一定不会失手。是不是要离也会行动?咱们四人联手,怕什么风梦泊?”
“少套近乎!”
红线无视他的热情,反手将身上斗篷解下,一把丢过来。精精儿只能接住,觉得非常尴尬。他对这同伴非常喜爱,可是又有点畏惧。对方喜怒无常,总是让他琢磨不透。偏偏红线的艳丽四射,像是燃烧的熊熊火焰时刻吸引了他这只飞蛾。每当对方在人前展现妩媚时,都会让他生出难得的嫉妒心。
“红线姑娘,副盟主还有什么指示?”
骆生春的声音响起来。
“没你的事了,召你回长白山。”
红线声音淡淡的,似乎没把对方放在眼里。骆生春却跟着说。
“磨勒受了伤。要不是精精儿帮忙,我也下不了山。你们多小心。”
“听见了吧,有人替你说话呢!”
精精儿想不到骆生春会帮自己开脱,心里多少化解了对此人的恶感。他只顾着把斗篷重新交到红线手上,生怕对方拒绝自己的礼物。
“天气这么热,还要我穿这个?要不是为了让你们发现,我才不带着它。”
红线嘴上这么说,到底把斗篷接过来了。
“有没有要离?”
始终无语的磨勒插口问。红线不由乐了。她的笑声比最乖巧的百灵还要动听,精精儿听着心都醉了。
“你也担心对付不了落雨堂?”
磨勒并没这种担心。和落雨堂的争雄谁胜谁败,他从来不在意。不过四大刺客联手行动,还是头一次。他们四人各有来历。刺客总是神秘而低调,所以各自取了代号。因为形象有几分与传说中的昆仑奴相似,他才得到这个称号。精精儿轻功卓绝,红线的武功身手在女子中可称翘楚。而要离最神秘。起初他还以为骆生春会是要离。这是单无心早已布下的棋子,很久前便埋伏在紫邙山上——现在仍未暴露。
如果要离出手,或许自己可以尽快实现当日的约定。再杀三个人,他就能脱离聂尽欢的掌控。磨勒想着。其实每次行动他都有些矛盾。他并不嗜杀,对单无心的种种手段毫不欣赏。
“红线,你通知要离了?”
精精儿性子急,很想知道副盟主的安排。红线在心中暗骂对方,单无心既然召骆生春回去必有深意,说不定就是不放心这家伙。她也不大清楚要离的事,想必副盟主会有其它办法和对方联络。
“用不着你操心。”
哪知骆生春像是听出她有意避讳自己,接口说。“我去找点水喝。”跟着便往林外去了。
半夜出去找水喝?可真懂事。红线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单无心在她面前露过口风,没有要离,就招不来骆生春为自己效力。前几日的行动自然少不了要离和骆生春配合;可是看精精儿和磨勒的反应,分明是被瞒过了。嘴巴够严实,她暗暗提醒自己要留心骆生春。
四大刺客中她的武功称不上最好,论机变远远胜过眼前的两个同伴。红线对要离始终很好奇。当初单无心训练要离的时候,从来都不在长白山上,就是为了避人耳目。看来副盟主想得更远,把要离留下来正好能对付风梦泊这些回归的强援。她不必讲出自己的想法,只说了上面交代的布置,随后和精精儿、磨勒商议计划。此事已得到盛名会的配合。现在四大刺客终于联手,难道对付不了落雨堂么?她想起往事,心头忽然一痛,定了定神,全力去和同伴制订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