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交了第一个关于海外华人的短片,并且获得了老师的肯定之后不久,杨默又开始为新的题材犯愁。韦颉提议他去红灯区看看。杨默说他之前考虑过这个题材,但是一方面因为限制太多,另一方面话题性太强,所以放弃了。但韦颉说那里有杨默所意想不到的“独特生态”,会让人产生很多灵感,让他一定要去看看。耐不过他再三坚持,杨默同意走一趟。
一个阴雨绵绵的冬日下午,杨默和韦颉两个人坐上去阿姆斯特丹的火车。路上,韦颉告诉他:“我还约了另外一个朋友,叫巴特,荷兰人,他对那一带比较熟。”
杨默拿出手机给尹若弗打电话:“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去红灯区逛逛?”
尹若弗:“怎么会突发奇想去那里的?”
“采风。体验生活啊!”
“你真是有闲情逸致的。我的课业都忙死了!以前和同学来阿姆斯特丹玩的时候,路过那片区域的时候我瞄过一眼,橱窗里面都是粗腰大妈,有什么好看的!”
“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但韦颉说那是表象,精彩的东西在里面,我们还没看到过。所以我决定来深度体验一下当地风情,有地陪的!”
“哦?那你玩开心点,回来跟我汇报一下你的深度游成果。我就不去了!哦,对了,安全第一!”
两个人在中心站下车,又转电车,在阿姆斯特丹弯弯曲曲的城市道路中穿行,越过一条又一条运河和街巷。天空中下着微雨,空气寒冷,但雨丝很细,几乎感觉不到雨滴,只是潮湿地笼罩了一层雾状的东西。从中世纪开始,这里就是欧洲的名城之一,可是并不是想象中的宏大格局。从电车上看街道,所有房子都仿佛离人很近。因为下雨的缘故,所有的事物的颜色都更加鲜亮。深褐色的砖墙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有的底部还布满苔藓,表面凹凸的砖块纹理可能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平静的运河,低矮的小桥,三、四层的房屋,走到哪里都是让人感到亲近的尺度。即使是晴天,日光到了这里也变得温柔,因为街巷太窄,到处是浓重的阴影。
在de Wallen区的路口下了电车,韦颉远远地向街对面的一个矮个子荷兰男孩挥手。这人应该就是他刚才说的巴特了。此人身材不高,大约只有1米70左右,这在荷兰人里面是比较少见的,他一头栗色的卷发,白里透红的脸,还有些微胖,穿一件格子布的外套。他们看见他的时候,这哥们儿两手插在裤兜里,正在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
“嘿,兄弟!最近怎么样?”胖子走过来,拍了拍韦颉的肩膀。
“好久不见了,还不错。你小子最近又在哪里混呢?”韦颉笑着说,又指着旁边的杨默说:“这是我哥们儿,杨默。今天拜托你带我们开开眼界。”
巴特也伸出很有肉感的手跟杨默握了一下:“你们跟我来。”
于是,两人跟着他顺着运河边向里走去。“现在还是下午,还不是这里最好的时候。”巴特一边走一边说。街道很窄,几分钟就从车站走到了红灯区的地界,从运河的船屋里传来隐约的乐曲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让人眩晕的味道。一些神态慵懒的年轻人坐在街边的露天咖啡座在说笑着。
“我怎么总是问道一股奇怪的味道?”杨默问韦颉。
“那是‘玛丽安那’”。韦颉说。
“什么叫‘玛丽安那’?”
“就是大麻。”
“红色橱窗”出现了。一个接着一个,嵌在运河边红或黑的民居墙上,每个都有凸出的白色的窗框。各种肤色、各种年龄、各种模样的女人,或站或坐在橱窗前向行人张望。穿着暴露的三点式内衣,多为艳红或者黑色,有的在那里抽烟,有的看到男人路过,则摆出夸张的姿势,眨眼、挺胸、撅臀,极尽挑逗之能事。她们如此直白热烈,杨默的眼光如果在某个橱窗停留超过2秒钟,她们立刻会回应以火辣的眼神。
一个红发的中年女子,口红抹得非常浓艳,而眼影也画得相当深重,回过头来正望向街边,正好与杨默的目光相遇,两个人有一秒钟的对视。她一手夹着一支烟,眼神定定的,带着一点诡异而挑逗的笑容。她暴露的衣着,略显臃肿的白色的身体,让他看见是最原始的单细胞生物的画面,有许多细小的足在慢慢移动。那种凝视忽然让杨默意识到“自我”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女人会让他有这种联想,“这也许就是欲望的轮廓吧?什么时候变得可见起来了?”
“她们都是本地人么?”尹若弗问。
“有些是,有些不是。”巴特一边走一边说。
“我总觉得这里不太像一个真实的世界,可能是因为这种方式太戏剧化了。而她们的神情动作又显得她们对此如此坦然平静。我觉得这些人如同商品橱窗里的衣物模型一般,是没有生命的,或者说是没有生命特征的活体。却能感受到每个人都有许多故事。这种冲突太明显了。”
韦颉:“这些藏在橱窗背后的人物,表面上是一种完全恣意的暴露,实际上每个人都是内里的自我掩藏。我们眼中看到的世界被当作是‘真相’。但是,往往所见的都是带有主观选择性的现实。无数个片断和瞬间构成了某种叫做印象的具有恒定意义的东西。”
路过一个小商店模样的地方,橱窗里满是夸张的性器官塑胶模型和尺度极其暴露的海报。杨默扫了一眼,问:“这是什么地方?”
韦颉告诉他:“性博物馆。里面有关于这方面的历史。”
“想法挺特别的,不过,把这些东西做得这么直接,好像很难让人产生欲望。”杨默摇摇头。
“先带你们去看个好玩的东西,真人秀!”巴特插口说。
“还真有这种表演?”杨默觉得很好奇。
“那当然。那边有一家叫‘小粉象’,在你们中国人圈子里很出名的。但我们觉得那是骗游客的地方。想看刺激的跟我走。”巴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又穿过几条小巷,路上不时遇到三三俩俩穿着深色风衣、将脸掩在领子里的人。在雨中仿佛是鬼魅一般飘忽。他们来到一座稍大的楼宇前面,比周边的联排式老民居明显高大一圈。虽然与周围的建筑紧邻,却显出独栋的气势。因为色彩与周围并无二致,所以看起来与环境仍然是一个整体。他们推开门,一个穿西装的老男人,坐在柜台前,一看见他们进来,满脸堆笑:“先生们,欢迎来到性的伊甸园。准备好了么?给你们一个激情的午后!”
三人买了门票,登上一段狭窄的楼梯,走上二楼。顺着通道拐了好几个弯之后,终于来到一扇写了“剧场”的窄门前,推开门,首先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发现,这里面竟然是一个剧场般的大厅。想不到这间房子里还有这么大的空间,看来里面很多隔墙楼板都被打通了成为一个整体。这房间布置得与剧场并无差别,呈向心状的阶梯上面是一排排的座椅,而舞台位于大厅前部。座位区灯光昏暗,而舞台上方则有一束强烈的光束,照射在中间的一架造型华丽的大床上。黑暗中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他们刚刚坐下不久,演出就开始了。一个身材高挑、穿红色比基尼的金发美女款步走到台前,透明的内衣紧裹着硬挺的双峰,那深色的尖端在丝质的材料上显出诱人的形状,腰身纤细的不盈一握。那是一个皮肤呈咖啡色的性感女郎。
她向大家打了招呼,人群中一片欢腾。美女趴在了床上,用手托腮,单腿向后伸出,突然侧过脸来向观众吐了一下舌头,并且绕着嘴唇舔了一圈,台下又“哗”的一声沸腾了。
“开始了。”胖子在旁边小声说道。他们坐在第四排中间偏右的位置,视线刚好。这时候,一个高个子、浑身抹着橄榄油的肌肉男走上台来,来到美女身后。他轻轻地抱住金发女,用双手开始自下而上的抚摸她。两个人如同蛇一般纠缠在一起。从小腿至大腿,至腰际至胸……那美女的呻吟声清晰可辨,并且越来越明显。欲望的波浪一波一波地冲击在台下观众的肾上腺上。那男人的手一寸一寸地在“吉卜赛女郎”身上游走,忽然,美女的比基尼胸罩被解开,台下一片嘘声!韦颉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但是他却并没有像巴特和其他周围的人反应那么剧烈,只是看得很仔细,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当美女的内裤也被脱去,台下的人几乎疯狂。美女的手一勾、一甩,红色的内裤向台下飞去。他们真的在台上就开始了!台下的人屏住了呼吸,耳边传来美女夸张的呻吟声,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的味道。很多人早已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变化。
咖啡色美女还在台上,可是杨默忽然看到和她同样的一个女子走下台来,坐在了他的身边。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他身边的人的影像也是如此真实,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温暖湿滑的皮肤。“我是你记忆的一部份么?”那个女子的“分身”在他耳边说道,有带着香味的气息灌入耳廓的热感。杨默也开始不确定了,记忆是否一定与自己的历史相关?那么眼前的意象在自己的记忆中曾经出现过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印象?难道是在梦里?
杨默闭上眼睛,他仔细回想……渐渐的,欲望的感觉已经不那么明显,正在融化,而紧绷的身体在放松。顶棚上的反光球还在不停地旋转,女人的呻吟与她仅剩的一点薄纱都变得模糊起来。他越发觉得眼前的景象只是一场戏,当这种意识明晰起来,他体会到一种疏离感。他开始变得平静,他透过呻吟声的间隙寻找某种信息。不用刻意组织,最先的激情已经从各种不知名的孔隙中自行消散了。他在寻找某种潜藏在她夸张表演背后的、关于“欲望”本质的东西。他看到一片荒原,那是野外的景象,被红色的薄雾笼罩的丛林,地上满是落叶,而在落叶间,有很多条东西在蠕动。粘糊糊地感觉,想甩都甩不掉……这些是什么?
当一切平静下来,台下所有人似乎都与台上人一起参与了整个过程,全身瘫软。虽然刚刚看完,可是杨默的兴奋感急速减退,这种变化之快让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你感觉怎么样?”韦颉忽然问杨默。
“蛇,很多蛇……”杨默直直地望着台上,如同梦呓般地说道。
“……”韦颉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但是他也没有追问。
这时候,忽然又有一个头上戴着猫耳朵、脸上戴着半边金属面具、身穿黑色网内衣的女子走上台来。身上还纵横交错绑了很多圈亮闪闪的金属链子,仿佛能听见她浑身的骨骼在捆缚下咯吱作响的声音。她手中还拿了一条鞭子。
“猫女”披上了一件貂皮的坎肩,坐在一张华丽的椅子上,挥动皮鞭抽打匍匐在她脚下的男人。那个男人光着上身,每一鞭下午都可以看到鲜红的印记。他竟然还系了一条领带,浑身战栗,分不清楚是快乐还是痛苦。女人身上的金属链子已经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传达出一种浓重的颓靡,但是这一切反而强化了她高贵的壁垒感,使人从心理上对趴在地上的男人产生一种奇妙的心理认同感。
杨默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路过一家性用店时看到的,橱窗里一副宣传海报,是中世纪的贵族为了防止自己的女人与他人私通,给她们穿上“贞操裤”的情景。那种裤子是铁质的,上面还带金属刺,而且关键部位只有一把锁,只掌握在男主人的手里。台上的人每抽一下,杨默就感觉被这种刺刺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