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边城行纪(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在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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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亲爱的,请听我说

亲爱的,我决定在我日后的文字里,用这三个字来称呼你。

昨天天气异常闷热,大概就是为了积蓄现在这场大雨。大西北的夏雨从来都是这样,来得丝毫不含糊,乌云黑压压地压过来,压在天边,压在楼顶上,压在窗前。雨水迅疾有力地扑倒在玻璃上,形成错综的水流。大风撕扯着阳台上遮凉用的篷布,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在空旷的雨幕中显得特别洪亮,也很是孤独寂寞。远处伴随着人们的惊呼,不时传来玻璃碎裂在地的声音。

我忘记了关厨房的窗户,等我赶去时,灰色的雨水已冲进厨房,在案板上、地上留下胜利的痕迹。

可是,一切转瞬即逝。隔窗望去,不远处未竣工的建筑物高高的吊塔指着的方向,太阳正透过云层发出温热的黄色光芒。我看到这光芒漫过对面的楼顶,漫过窗纱,漫过桌子,最终落在了我的笔端,笔尖的影子斜横在纸上。

亲爱的,这是一个人的周末。午睡时被一通电话叫醒,在午后的漫漫时光里感受一个人的寂寥、惆怅。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在一个又一个午后醒来,庭院空空,只有我一个人,慵懒地睡去了很多个童年的午后。那些时候,都是从湿热的午睡中恍然惊醒,看到投射进窗玻璃的阳光已经变成了黄色。惺忪着眼睛,走到院子里,看到太阳像一个迟暮的老人坐在房子西面的老柳树上。这时候,总会在这个孩子的心中升起满满的惆怅。她的惆怅是具体、细微的。她在焦急她不断向后延宕完成的暑假作业,她气恼又错过了一个与伙伴们游戏的日子。

可是,亲爱的,我现在是为何而惆怅?

我在一个雨后初停的下午,我在远处逐渐喧嚣起来的车声里,我在吹进房间的清凉徐风中,我在一滴水等待滴落的时间里,因为什么而如此惆怅?

“一帆风顺”的叶子仍然继续在萎黄,我清理掉一批,第二批又来了。我把它从卧室搬到卫生间,再从卫生间搬到客厅,然后又搬回卧室,我无从知道它究竟喜欢哪里。它的叶子继续在萎黄。从买它始一直盛开的、挺翘在枝头的两朵花今天终也颓败了,我不知道这株花是不是还能重有枝繁叶茂的时候,以让我在某个清晨,嗅着它的花蕊,对它深情说:我喜欢你。

亲爱的,我们无法掌控的事情真的太多,就像我们无法挽留一株花的死亡,无法阻止一场突入其来的暴雨的降临,无法抚慰一个孩子惊恐的眼睛,无法消弭一个女人在一个人的午后,徒升起来的大把惆怅。

亲爱的,我只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攥着我的手,满意又骄傲的说:娶了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事。

而我可以躺在你的怀里说:嫁给你,是我做得最对的选择!

亲爱的,终究发现自己是个沉溺于文字的人,当有虚度时光的感觉时,写点字,似乎就能对得住从虚无中溜走的时间。

那么,我也该感谢那次颇为不平的待遇,让自己“无奈”地回到了更适合自己的路上。

当接到某局打来的电话时,自己是兴奋的,心里暗想:呵,自己真是幸运哪。因为他们前期招聘的人收到了国外大学的博士生录取通知书,我才得以有机会进入实习。实习合格,即可以得到当初他们向社会公示的相关待遇:安家费和一套80平米的住房。

想来,自己不过是个俗人,一套房子对自己的诱惑着实不小。在某局实习的时间里,虽然每天早晨当班车驶进单位所处区域时,就会陡升起一些莫名的压抑,但是仍然在憧憬着实习结束的日子。

亲爱的,可是有一天,局长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告诉我说,当他们把用人报告打上去的时候,上级组织部严厉地斥责他们:“引进高层次人才,怎么能引进个本科生?!”

局长说,我们也没办法,上级不同意,要不,我帮你换个岗吧?

她的言语间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怜悯。

我听到自己心里有笑声突蹿:呵,好一种没有办法!当初昭告天下的公示里,在学历要求上可不就是我现在所持的学历?明明是你们的错,可你们却可以在错误面前这么泰然自若,义正辞严?而卑微如我,可还需要配合你们为这错误提供一个感恩戴德的结局?

亲爱的,我当时心里突然升起感激:他们毕竟还算诚实,没有在实习期结束的时候以不合格之名来挽回他们的过失。

我对局长说:不用了,我只是建议你们以后再写招聘公告的时候,能将各项条件填写清楚,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

我知道我再呆下去,我不争气的眼泪肯定要赶来凑热闹,我庆幸的是我终究可以微笑着说完我的决定,然后转身离开。我用这一点点廉价的坚强来维护我那一穷二白的尊严。倘若一个人的时间、努力、等待等等在一个高高在上的组织面前都是一文不值的话,我必须格外看重自己,用尽力量守护这视其为人的尊严。

亲爱的,我还记得那是杏花初开的季节。回来的路上,我没坐公车,细雨婆娑。我走在雨里,看被雨清洗过的庭院、花瓣、幽幽的小巷——我还是如此地喜欢这里,就像我当初告诉你的那样。

你说:别难过,你的世界里永远有我。

我知道,我们总要这样相互依偎着,在这个不尽如人意的世界里彼此依靠,获取力量。

谢谢你,亲爱的。

亲爱的,又是一个雨天。

天空是灰色的,楼下传来清扫庭院的声音,电脑里正在播放的音乐是《入殓师》的插曲。这是部敬畏生命的电影,因而它的插曲也是肃穆庄重的,有一种低沉的力量。亲爱的,我不懂音乐,听不出来曲子是由什么乐器来演奏,分为哪些节拍,属于什么风格,但是,如果音乐仅沦为专业人士可以欣赏和聆听的艺术,应该是它的悲哀吧。

亲爱的,在这个灰色潮湿的天气里,似是有很多话要说,但它们却在胸腔里乱蹿,互相追逐,竟至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我只是能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失望从心底里腾升出来,变成无奈,变成无奈后的沉默。

但是,亲爱的,我还是想低低地问一句:是谁把人类——如此可爱的生物——变得这样面目可憎?他们傲慢,无视一切,唯我独尊……他们叫嚣着质疑一切,却不肯静下心来相互倾听,只是陷在自我的世界里张狂大笑,说:一切如我所说,无可辩驳!

亲爱的,我们不都是化之于土的生命么?我们身上那些大地所具有的谦卑、包容和对世界最朴实的信任都到哪里去了?

亲爱的,我是如此浅薄,正如我听不懂这支曲子的节拍、风格一样。但是,那些问题就交给专业人士吧,他们创作出这些曲子来,应该不需要我滔滔不绝、发表高论,我只要最真实的表达我的喜好就好了。

是这样吧,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