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消失的光年(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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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许清如从马来西亚回来以后,完全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即将熄灭的热情被这次旅行又重新点燃了。她先是她报了一个舞蹈班,每周末都要去练舞蹈。不久又报了一个摄影班,每周二、周五雷打不动的参加摄影团的活动,为此她还结识了一帮摄影爱好者,他们有时候许清如还把他们带回家吃饭,而他们聊得广角,焦距,海子插不上一句嘴。许清如突然觉悟了,这些年来她的世界里一直只有海子,原来她的世界可以更大。而海子蓦然间发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许清如因为上次聚会的缘故,和她那帮室友又恢复了断了几乎两年多的联系。她们现在时常一起逛街,她们逛的地方都是她和海子根本不会去的场所。许清如有时候也去她们家吃饭。许清如曾带过海子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玩耍,海子和他们喝了一杯两三百元钱的茶后就再也不想去了。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机会就像空气一样触手可及,他们谈论的是投资,是股票,是房地产……而海子还在苦苦为他的工作而发愁。

许清如走进了一个新世界,但是在她的这个新世界里海子成了一件格格不入的旧物。有时候海子感觉到许清如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有几分爱怜,有几分留恋。这让海子十分不安,那眼神就像一个漂泊多年的游子回家后翻开他的藏宝箱,重新捡起了一颗儿时的弹珠。

有天许清如突然对海子说,“我真的很爱你!”海子怔在原地,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的认真严肃。海子慌忙回到,“我也真的很爱你!”海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我爱你不像是每天早上他们的依依惜别,也不是每天晚上重逢的恍如隔世。因为许清如的认真严肃重重落在了“真的”这两个字眼上。

许清如还破天荒地不去参加练舞了,而是陪海子在书城里看书。他们随便挑了一本书,是川端康成的《雪国》。海子坐在地板上缓慢地给许清如读着,时间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当读到叶子的死,他们花去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海子从未这么长时间的读过一本书,读完后他十分疲倦,但是许清如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听完了。许清如还未从悲伤中走出来,她挽着海子的胳膊问海子,“为什么岛村不带叶子走呢?”

海子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竟一时答不出来。“岛村带她走就她就能活下来吗?”

“好啦,我讨厌日本人的小说!”许清如将海子手里的书收起来合好,端端正正放回了书架上。

十一他们原计划去丽江玩一趟,出于节省开支的考虑,他们选择了邻近的凤凰古镇。等他们去了那里,全是人。海子着急忙慌地忘了事先预定酒店,结果到了才发现连屁大一个小旅馆都是人满为患。

两人拧着大包小包,跑遍了大半个古镇,才在一家小客栈里落下了脚。一场原本可以是轻松愉快的旅行结果演变成了一场逃难。小小的一个标间,许清如疲惫不堪地将包包往桌子上一扔,开始指责海子。海子开始耐着性子默默的听着,但是到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弱弱的回了一句,“至于说这么久吗,最后我们还不是找到住的地方了!”许清如一听海子的话更加来气了,换做往日,其实没预定好旅社不是多大一件事。但是这次许清如却是感觉到了海子不用心。她一言不发,背过头默默留着泪。海子对许清如的小事大作,突然感觉到了一阵不耐烦。他拉开窗帘,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沱江。流水正发出轻轻的喘息,江面弥漫着烟雾,有几个人在划船。两岸的路灯把影投进水里,低吟。桥头开了一树桂花,有一对情侣正在桂树下拍照片,女的很年轻,约莫二十岁出头,海子看不清她的面目。他们发现了一个适合拍照片的绝佳地点,这个女孩儿正穷尽了各种姿势,她脸上反射出的幸福的光芒海子既是站在窗口依然觉得刺眼。男的看起来比她大一点,但是谈不上成熟,或许是和这个女孩子在一块才显得稳重了些。他站在离她三四米远的地方,不停着指挥着她怎么摆POSE更好看。那一刻,这幅和谐的场景足以令整个世界嫉妒。海子想,他们可能是一对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情侣吧!

海子突然不屑的暗暗说到,“我们让人嫉妒的时候比你们多着去呢!”

而他和许清如一直到晚上,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许清如澡也没有洗,合衣躺在床上睡下了。海子心中一酸,默默地躺在了她的身边,他想去抱她,结果许清如一动也不动,也不看他,海子举起的手只好悻悻然缩了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应该很深了,对面酒吧里的驻唱歌手都歇息了。许清如从海子身边突然坐了起来,然后她径直躺在了另一张床上。其实海子没有睡着,他默默地看着她摊开被子,默默地看着她躺下。两张床中间隔了一条半米宽的海洋。海子心里早已经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一个声音叫着你赶紧睡过去啊!女人哄一哄就好了!”另一个声音喊着:“凭什么每次都是你先退步!”

其实恋爱就像是一场打羽毛球的游戏,总有一个人不断的去捡球,直到有一天这个一直捡球的人不愿意再捡球了,游戏就玩完了。

恍惚间,海子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尽管他的心早已经躺在了另一张床上,但是他的身体却固执的躺在这张床上。而许清如似乎已经睡着了,她背对着他,一动也未动。恍惚间,他在想,先前的那对情侣这会一定正在如胶似漆地做爱吧!

该死的标准间!海子暗暗骂到。确实,在黑暗里,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惊醒动魄的战争。这张战争却发生在两个深爱的人之间,他们在殊死搏斗。

第二天,当路过的船第一声号子响起的时候,海子睁开了眼,他吃惊地发现,许清如一言不发的坐在他的床头。

“你够狠!”许清如慢吞吞说出这三个字,似乎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这三个字,既干脆又迅速击中了海子的要害。“狠”这一个字怎么会跟自己沾边了,海子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心底柔软的人。但是他没想到,昨晚他真的做到了,没有睡过去。但是这会儿他丝毫战争获胜后的狂欢,连起码的轻松都没有,反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空虚。

“你不也一样?”海子同样慢吞吞回到。

“恩!”许清如这句话明明是不甘示弱的意思,但是海子却听出了嘲笑。不过海子不清楚她是在嘲笑他还是嘲笑她自己。

“原以为,我们离开彼此会是特别艰难,其实也没那么难,你说是吧!”这时候海子看见许清如的眼睛红肿着,布满了血丝,她一宿未眠。

海子突然觉得他就是一个混蛋,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为什么非得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较输赢。如果现在算他赢的话,那么这种赢的感觉比输更加难以忍受。他带着悔恨和爱怜去抚摸许清如的脸,但是被她一把推开了。

他们原本计划还去苗寨的,结果在凤凰胡乱逛了一天,他们就匆匆结束了这场难堪的旅行。

旅行回来后,许清如越来越频繁地回家住了。她说她很惭愧,这么些年陪她爸妈的时间时太少了。海子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阻拦,或者就是他根本懒得阻拦,任由她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海子养成了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他已经有些疲倦了;也或者是文涛和他小叔的悲剧不知不觉让他对爱情涂上了一层悲观主义色彩。

不经意间,海子发现家里许清如的东西正在逐渐的减少。有天海子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鞋柜里许清如的鞋子只剩下一双了,而海子记得她的鞋子应该至少有七双。他慌忙打开衣柜,发现她的衣服也正剩下一件长格子衬衣了。海子又慌忙去翻她的行李箱,化妆盒,包包……这些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起消失在了海子的视野。

这天许清如回到家,她和海子一起洗完澡,他们疯狂的亲吻彼此,抚摸对方的身体,他们就像第一次做爱一样,俩人疯狂折腾了整整一晚,累的精疲力竭。第二天早上,许清如穿好衣服,收拾好了东西,海子躺在床上看着她悉悉索索的将她最后一件衣服和最后一双鞋子放进了包里,笑着对海子说到,“我回家住两天!”

海子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问到,“你,什么时候回来?”

“傻瓜!”许清如轻吻了一下海子的头发,又像寻常一样给他做好了早饭,放在了茶几上,转身推开了门,铁门吱呀的一声响,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海子吃完许清如给她做的早饭,再回头里里外外重新审视了一遍这间房子,他确定现在只剩下他自己和他所有的东西。海子不甘心,慌忙翻开所有柜子,箱子,盒子……一直发黄的龙猫躲在柜子的角落里,它头顶的那片叶子早不知道掉落在什么地方了,露出着光秃秃的头顶,显得特别的滑稽。

三天,五天,十天,十五天,二十天……她再也没有回来。海子以为她只是想自己待一段时间,压根不相信她不会回来了,但是他还是没忍住在她离开后的第三十天给许清如发了一条短信,“你不会再回来了吗?”

几天后许清如回来短信,只有一个字,“恩!”

海子只当她似寻常一样和他闹着玩,回到,“别闹了,我等你回来!”

又一个月过去了,撩人的秋意姗姗离去,武汉延绵不绝的下起了冬雨。许清如仍旧没有回来。房租这个月就到期了,海子又交了三个月的租金。他才不会相信,许清如会不回来了呢!海子每天一个人躺在床上,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站在厨房里,都能感觉到许清如的存在。比如说,他早上起床的时候会顺手捂好被子,因为他每天在许清如前面起床给她做早饭,他怕掀开被子冻着了她;比如说他吃饭的时候会倒一杯水,因为许清如肠胃不好习惯了边吃饭边喝白开水;再比如说他习惯了每天刷牙挤好两个人的牙膏;再比如说他习惯了吃黄瓜将皮削下来放在冰箱里,因为许清如喜欢用黄瓜皮敷脸……许多为对方而生的习惯,在这人离开后,就像一座莺燕离去后的空巢,演变成了寂寞。

在这里,他们一勾勒出了他们的未来,在她的手里,有一张他未来世界的蓝图。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幻想……这个房间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住的。

这是一个乌托邦啊,她怎么会舍得离开呢!晚上海子躺在床上睡觉,睡着睡着他会幻觉卫生间里的淋浴在响,他慌忙起床跑到卫生间打开门,里面只有一只孤独的花洒在漏着水,像是在哭泣。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时常幻觉有人会突然从后面抱住他,他坐在客厅里坐久了就会错觉卧室里有人在玩电脑或者看书……

春节过后,海子着急忙慌的回到武汉,他幻想的是许清如正在房间里等他。等他急不可耐地推开房门,屋里简单的家具没有一处可以藏住一个人。

初春,武汉阴冷而又潮湿,时不时下着阴绵的小雨。海子终于知道许清如是不会回来了。他抱着那只被遗弃的龙猫,像是对这只龙猫说又像是说他自己,“可怜的东西,以前她再舍不得你,还不是说不要就不要了!”他在客厅的椅子上不吃不喝呆呆坐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他感觉浑身在发烧,似乎是一场大病即将来临的征兆。海子爬到床上,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像是一阵雷鸣,海子从梦里惊醒过来。“怎么没有死去?”海子喃喃自语,他翻开手机,三百条她的短信没有一条是未读的,和她的上百行通话记录没有一个是未接电话。海子推开窗,屋外和屋里一样的冷,但是并没有下雨。又是咚咚一阵响,海子这才意识到惊醒他的不是雷声,而是敲门声。

海子只道是许清如回来,欣喜若狂地推开门,门口站的是房东,“房租到期了!”房东嘴里叼着烟,瞄了眼室内,没有看见那个女人,又看了眼海子,只见他头发蓬松杂乱的耷拉在脑袋上,眼皮浮肿,眼睛暗淡无光,胡须已经好久没有打理过了,黑压压一片占据了他下半脸的江山……房东补充问了一句,“你还租不租?”

海子恍惚地回答了一句,“恩!”然后有气无力的关上了门,留下房东在门后拍着门问到,“你到底是租还不是不租啊?”

租不租,成了一个等不等的问题!事实上他已经等了四个多月了。他不清楚自己还要不要继续等下去。“或许,她还会回来的,她走的时候是那么说的。对,就是这么说的!”海子对自己说道。

海子一直对他的爱情太自信了,他一直以为他们爱情不同凡人,他一直以为他们的爱情无坚不摧。他们将要从牵手的那一刻起一直携手老去,为此他是深信不疑。

是的,他实在是太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