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消失的光年(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41820100000033

第33章

海子小叔的离婚,就像一个晴天霹雳,将这个家庭震的支离破碎。海子更是心神不宁了好些天,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们家,并且毫无挽回的余地。现在海子担心的是文涛。文涛先是部队上的工作丢了,接着是准备结婚的女友走了,自己的孩子也没了,现在父母也离婚了,接连的打击就像一阵阵汹涌的海浪,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过来。海子一连给文涛打了好几个电话,电话里两人短暂的聊了几句,海子明显感觉到他意兴索然,但海子却没能力给予他一些实质性的帮助。

借钱的事情海子想过很多人,根据关系亲疏和对方的经济实力海子又一一排除了,最后只剩下张扬,但一想到他也刚毕业没多久,估计也没什么积蓄,海子拨通了他的电话又挂断了。最后无奈,海子抱着侥幸的心理问英子有没有一万多块钱,英子当天就给他把钱打了过来,连这笔钱他做什么用的她都没有问。

英子在深圳这家餐厅干了两年多,寻常省吃俭用,不像其他的姑娘有钱就花的精光。因为她太没有安全感了,她已经看清了这个家庭不能给予她什么了,她的未来基本上也只能依靠她自己。所以,只有银行卡里有存款,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有那么一点力气能够抓住未来。但是她接到哥哥的电话,依然是毫不犹豫的将钱打给了他。

海子和许清如很快搬到了新房子。他们终于摆脱了房东大妈,许清如兴奋的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她一会设想着以后她和海子的房子也要买在这周围。又想象着这套房子要是他们的她会怎么装修。海子也很高兴,他高兴的是因为许清如开心了。但是也很令他忧愁,现在每个月交完房租后基本上没什么结余了。他想的这三年怎么说也能攒几万块钱,到时候再四处凑凑,在武汉买房子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现在他感觉他离这个方向越来越远了。工资一年来多没升没降,别说存款了,现在倒背负了一笔负债。

许清如的衣服、鞋子、包包、化妆品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几乎要花去她的大部分工资。许清如爸妈一直贯彻执行的是富养女的观点,从小她要什么,她爸妈都没有说不给的。更何况她买这些东西,都是用的她自己的工资,没有花海子的一分钱,海子更不好说她什么了。有时候海子实在忍不住,跟她商量着两人的工资要攒一个人的。每次许清如都答应的挺好的,但是当她面对她喜欢的衣服、鞋子的时候却总是忍不住。海子都不知道听过她说过多少次下不为例了。到后来,海子彻底放弃了指望许清如能攒点钱的念头。他越来越明白,现在他多挣钱才是他唯一的出路,不然一切都是泡沫。

九月份海子大学同学在武汉办了一个同学会,海子带着许清如参加了。见了面海子才发现,短短两年时间,大家都混得有模有样了。去银行的同学成了行长,当公务员的同学成了部长,自己创业的现在也成了董事长。就连出国的同学,人家谈论的也是现场看一场欧洲杯。当轮到海子了,海子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支支吾吾的说他现在公司里办期刊。他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就又加了句他办的杂志还在集团里获奖了的。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海子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站在人群中央的小丑。一群人却纷纷称赞到,“海子果然还是文艺范十足啊!”许清如给海子使了几个眼色,示意是让海子别说下去了。其实海子何尝不明白他的这些同学根本不在意他的现状,只是来找一些成就感罢了。

有人问海子,“你现在一个月拿多少钱?”一听有人问起收入的问题,闹哄哄的聚会顿时安静了下来,这是这次聚会他们最为关心的话题。这人真是戳到了海子的痛处,还不时有人帮衬到,“海子,晒晒你的高工资!”

海子尴尬的回答到,“一个月三千多!”

其他人纷纷报上了自己的收入水平,海子听了听,大多在七八千的水平,他是垫底的。海子这时才感觉到了这两年的时间他都落后他的同学们一两条街了。

海子原本想通过同学聚会能联络一下快生疏的同学间感情,没想到最后一顿饭吃了一肚子的酸。

许清如的好几个室友也都嫁人了。她们的老公大多事业有成,而她们也完全褪去了学生青涩的模样,浓妆淡抹,换上了名贵的包包,首饰、衣服……处处透漏出一股贵妇的风范。许清如和她们坐在一起,很难想象她们曾经在同一个宿舍生活了四年。饭局还未结束,她们纷纷就被一辆一辆豪华小汽车接走了。

吃完饭,海子和许清如站在街上等公交车。晚风习习,人影吵杂,他们都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些东西正发生着显微的改变。许清如声色有些黯然,蓦然低声说到,“能不能不提你干编辑部的事情?”

一阵冷风吹得海子有些恍惚,他听得出来,今天这次聚会,他给她丢人了。多么可笑了,曾经这是一件多么令他们自豪的事情,现在却成了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海子张了张嘴,想和许晴如说什么,他想辩驳,却又是一阵心灰意冷。“他们嘲笑我也就算了,你该理解我啊!”这句话一路上在海子心里念叨了无数遍。两人闷闷无言回到新租的房子,刚刚没多久换来的幸福感这会荡然无存。

两人躺在床上,许清如和海子商量到,“要不,你换份工作吧,现在这份工作工资太低了!人家干一个月都相当于你干两个月!”其实换工作的事情在海子心里谋划好久了,但是今年经济形势不好,海子不敢草率辞掉工作。再说,眼下这份工作虽然待遇不怎么样,当时找这份工作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面试频频被拒早在海子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他也就一直没有主动提换工作的事情。今天许清如先提了出来,海子顿时也感觉到,他现在迫切的需要换一份工作了。

许清如见海子沉默不语,就安慰他到,“你都工作一两年了,又不是应届毕业生,都有工作经验了,还怕什么!”

海子一想也对,说“那边干边找吧!”

“恩,不着急,这次一定要找一个一月七八千的,他们都行,我相信你也行!”许清如的这句话与其说是对海子的鼓舞,倒不如说是给海子施加压力。

海子频繁的请假很快暴露出了他另有打算。一个多月后,经理找海子谈话,“你是不是在另找工作?”

“恩!”海子老实的回答到。

“对现在工作不满意?”

“工资太低了!”

“年轻人不要心浮气躁,当我是你这个岁数的时候比你拿的还少了。人不仅要目光长远,更需要沉得住气。现在这份工作虽然工资是低了些,但你要看到你收获到的不只是这份工资啊!可以这么说,哪有一个地方像这儿能给你提供一个平台让你尽情施展能力的?待遇根本就不是年轻人应该最先考虑的事情,年轻最应该想的是怎么提高自己的能力。当你能力到了的时候,待遇自然就上去了!”经理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海子的肩膀,两年多来,海子的能力早已经得到了他的肯定。在他眼里,海子是聪明,但是又踏实,还肯干!他挽留海子,倒不是出于客套,而是他真的看好这个年轻人,同时又为这个年轻人仓促撒手不干而感到惋惜。要是说,海子对眼前的工作确实还有些留恋,毕竟是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他投入了无限的热情和汗水。但是海子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上交了离职申请书。

很快,公司新招了一个人代替了海子的岗位。海子不禁一阵苦笑,原以为自己是那么不可替代,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只要你退出,很快就会有人替代你的位置。

当海子签完这些表,就要离开这个他工作生活了两年多的地方,他以为这天会有些不同,但是没有。什么事真正去做了,后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海子没有欣喜,没有感伤,就像每一个上班签到的上午。只是在他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人一辈子要做很多选择,每一次放弃实际上是对过去的自己一个否定。这个让人很难接受,所以许多人常常困在原地。

没想到,突然就这么失业了。第二天,海子按照闹钟的时间起床,才发现他再也不用去那个熟悉的地方了。没有了工作,海子顿时他的生活一下变得空荡荡的。他习惯了每天挤公交车去公司,他习惯了每天收发邮件,更是习惯了和他那群同事调侃打篮球,现在留下他一个人在家里,海子顿时觉得不知该如何打发这些时间了。早上他给许清如做好早餐,等许清如上班去了,他就收拾下房间,上午上网搜搜工作,结果发现月薪七八千的工作真是凤毛麟角。最后海子索性拿了一本长篇小说读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海子突然惊觉许清如就快要下班了,才慌忙准备晚饭。

许清如问海子,“今天工作找的怎么样?”海子无奈的回答到。“一个月七八千的工作太少了!”许清如安慰海子,“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海子不是不着急,他现在是着急也没用。他实在搞不懂,他的那些同学,怎么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月七八千的工作。

海子除了呆在家里,偶尔也去人才市场跑一跑。这时他才发现,当初他还羡慕有工作经验的,现在他却羡慕起刚毕业的学生来,海子才发现好多工作只招应届毕业生。

一个月下来,海子越来越怕许清如问起他工作的事。还好,到后来许清如也不问了。她下完班,吃完晚饭,看一会电视,再敷一会面膜就睡觉去了。有时候她会突然从梦里醒过来,呆呆坐起来,看着海子,“你说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吧?”她话的语气极为诚恳,但是海子听得是非常哀怨。海子看她脸上的希望,就像一只渐渐燃烧待尽的蜡烛。他抱了抱她,想说一句肯定的话,却没有一点底气。

这些天,海子整个人瘦了一圈。许清如却胖了不少,她原本平坦的腹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多了几块赘肉。脸色也红润了许多,仔细看还多了一个下巴。以前她的脖子还能看见锁骨,现在却多了几道游泳圈。海子也记不清楚她什么时候读过书了。有天海子和她讲一个《世说新语》的典故,她还以为海子跟她讨论的电视剧,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似乎只有当水电气的账单和她购物的订单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开始忧愁起来。她开始絮絮叨叨的跟海子讲这些钱是怎么花的以及这些称述这些开销的必要性。其实自从搬到这里后,他们很久没有出去看过电影逛过商场了。就连节日出去下一顿馆子,也没有。先前是海子兜里没钱,出去处处许清如买单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好受,最后他宁愿缩在家里为许清如洗洗衣服做做饭也不愿意上街了。有一天他们在大街上吵了一架,吵架的原因真是非常莫名其妙,就是他们吃饭付钱的时候,服务员习惯性盯着海子,许清如笑到,“他是我养着的呢!”本来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他们之前这样的话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但是不知道为何,这次海子听她说的却像是极为认真的。两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许清如原本以为最后海子会认输,但是没想到海子一连两天没有和她说话。就连海子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真的可以两天不和许清如说话。

他起初只以为是他心里有气,但后来仔细想了想,那些气,不只是关于许清如的。海子觉得很厌烦,他并不是厌烦许清如,而是厌烦他自己了,随意连带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厌烦了。海子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一直深深鄙视那些为了“阿堵”劳命奔波的人,没想动此时此刻他正在一步一步沦为一个这样的人,另一方面这些在其他人那里轻而易举的事情到了他这里却是比登天还难,让海子十分苦闷。但是他的这种苦闷,连许清如都办法理解。甚至,有时候海子更是感觉到许清如和他都不是生活在一个频道上。海子都不搞不清楚她的焦虑不安现在是不是沦陷成为了麻木。

海子这会像一只玻璃窗前的苍蝇,他感觉前途一片光明,却怎么也找不到一条路。而许清如,就站在这扇玻璃窗外面。

海子精心做了几份简历,又写了几封很长的求职信,挑了几个高新职位投了去。但是他越是急于求成,越是毫无结果。在他们小区附近有一个书城,海子现在每天也不愿意在家里呆了,只要呆在家里,他就会莫名的烦躁和苦闷,因为这套房子及房子里的一切都是貌似他拥有却不是真正属于他的,这正是一个讽刺。只有在这书城里,他狂躁不安的心才能获得些许的平静。有时候他回去的比许清如还要晚一些。开始许清如还有颇词,后来她也习惯了,正好海子不在她也可以干些她喜欢做的事而海子不喜欢的,比如说淘宝。

有天许清如跟海子说她爸妈要带她去马来西亚旅游,一连好几天许清如兴奋不已,她不停的搜旅游攻略,练习英语,甚至还想为这次旅游专门买一个单反相机。海子哪有心情分享到许清如的开心。许清如给他留了一条短信,就去马来西亚了。

许清如走后,海子顿时莫名的觉得轻松了许多。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太久了,六七年了吧,久的让海子早已经记不清一个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海子又打起精神来,每天学英语,看面试论坛,补充专业知识……而与此同时,许清如每天给海子发来些她在马来西亚的照片,阳光沙滩,高大的棕榈树,美丽的珊瑚礁……海子挤在公交汽车上走在去面试的路上,许清如和她的爸妈正坐在马来西亚一条个街角的咖啡厅喝咖啡,那里的服务员说的都是英语,收的都是小费……而海子还不知道自己将来有没有一天能够去那里。

海子看清楚了一个现实,尽管许清如和他心灵上的可以没有距离,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之间却隔了整整一个银河系。

海子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和许清如的爱情实在太甜蜜了,让他早忘记了爱情不应该是生活的全部,更不应该为此忘记了努力奋斗和追求理想才是生活的真谛。至少,有一天能是自己带她去那条街喝咖啡而不是她的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