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武汉,仅仅晴了一个礼拜,就猝不及防迎来了延绵不绝春雨,气温降了十多度。海子睡得已经是分不清白天黑夜,自从许清如走后,海子搞不清到底他这过去的六七年在做梦,还是许清如离去后这几个月是做梦。海子刚醒,觉的寒气逼人,肚里又是几日不曾进食,懒在床上,半睡半醒,看着雨打在玻璃窗上,然后再沿着窗沿慢慢划落。听不见雷声,风声却能依稀入耳。往常,海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下雨天和许清如抱在被窝里睡觉,听着雨珠子打碎在瓦片上的声音不亚于去歌剧院听交响曲,室外寒意重重,屋里春意浓浓。可是今天海子怎么也躺不下了,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屋里暗的黑,可能时间已晚,也可能是下雨的缘故。他打开灯,开始收拾行李,不知道带走什么,也不知道该丢弃什么,他就在床边坐着,不想抽烟,不想说话,不想动,不想去思考。
海子又坐了半晌,只觉得腹中饥饿难耐。看了看时间,海子却分不清是早上六点还是晚上六点。他记起来前几天他把那只龙猫送到了干洗店,正好顺道取回来。外面比海子预料中的还要冷,一出门他就打了一个寒战。海子裹紧衣服,快步跑出院子。街上没有车辆,也没有人,几间开着的店铺也显得分外的冷清。海子去了一个他和许清如常去吃饭的地方,今天就他一个人,他依旧点了四个菜,还例外加了碗粉蒸肉。吃完饭,海子才觉得暖和了些。洗衣房的生意还不错,老板一见海子,赶忙迎过来,“你这个东西还真不好洗!”当他满脸笑容的对海子说,“欢迎下次光临。”海子低声说“恩”,老板不知道海子在向他道别。
这只干洗过的龙猫,白的有些可怜,但是好歹看起来干净了些。海子抱着它再次来到街上,越发觉得这个时候的武汉有了冬天的味道,冷的彻底,以至于清冷孤绝。冬雨那种延绵不绝,惆怅悱恻,这会儿演绎的惟妙惟肖。在武汉就是这样,夏天让你来火,冬天让你来气,无时无刻不让你满腹牢骚,想想爹骂娘的,以至于武汉人的胸腔中总有一团火,一股气,搞不好就爆发了,就像当年的辛亥革命一样。海子蜷缩在那间房间里接近半年的时间了,脾气却没有因此消颓。这样的天气莫名地让他很生气。
海子不知不觉晃荡到了学校。他没带伞,雨下的不大不小,找个地方避雨也不是,冒着雨走还是会淋湿,海子突然想起了一个词,淫雨。就是当年范仲淹在岳阳楼上看见洞庭湖上的雨,既不能大的让人觉的酣畅淋漓,也不能小的让人感受到温情脉脉,只让人纠结万分,烦恼不已。他来到东湖边,先前许清如教他骑自行车的那段荒地现在建成了商业小区,售楼中心灯火辉煌,各色豪车排满了湖边,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不完的太平景象,富贵风流。
柳树正飞着柳絮,垂下的丝绦掩盖住了池边的小路。海子习惯性的折下一根柳条,结成一根环。曾经他把它戴在许清如的头上,她说这是公主的桂冠,已是三年以前的事了。海子准备找一个长凳坐下,突然发现树丛中有一对情侣正在亲热,冰冷的雨滴落在他们炙热的唇上,令浑身湿透的海子都感觉到了一种措手不及的热烈。海子心中真是别样的滋味,当年他和许清如何尝不是如此!海子突然悲悯起这对年轻人,他仿佛看见了一幕悲剧正在上演。天色很晚了,湖边的情侣已经散了,风贴着湖面吹过来,让海子觉得舒服了些许。海子把这根柳条结的环戴在池边的柱上。
海子不知道自己最后怎么又回到房间里了。其实空荡荡的房子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了。他重新里里外外审视了一遍房间,确定再确定没有可以带走的东西了。他带了一个背包,带着那只被遗弃的龙猫,趁着夜色,落荒而逃。此时他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在意他往哪里去的地方,自生自灭。
海子不知道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多久,他又累又困。他找了一个长凳坐下,街上空无一人,霓虹灯无精打采地打着瞌睡,路面上的积水四处蔓延,偶尔有一两辆车呼啸而出,但是又有谁会在意这个落魄的年轻人呢!一年前,许清如和英子陪他回家的场景一遍一遍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真的不敢相信,沦落到现在这番境地离那幸福的画面只隔了短短一年。
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海子现在是哪都可以去。一阵冷风吹过,海子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先前吃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他不知道这几个月悲伤极大的损耗了他的身体,不仅是伤心,同样也伤胃,并且他正发着高烧。
海子只觉头越来越沉,手脚说不出的疲乏,就要睡过了,他感觉有人在推他,海子打起精神回过头,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站正在他的面前,看起来六七十岁了。或许他原本没那么老,只是饱受岁月的摧残罢了。他伸出缠满乱七八糟布片的手,指了指凳子,示意这是他的地盘。
海子心中一惊,突然想起了离家多年的爷爷,要是他还活着在,一定和眼前这个人的境遇差不多吧。也或者,他早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了。要是真这么死了,还真不甘心!
海子硬撑着收起了他的包包,拨通了张扬的电话。张扬从S大毕业后,考上了武汉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这阵子他正在找工作,接到海子的电话他立刻打了一个出租车把海子从街上接到了宿舍里。
研究生宿舍是一栋陈旧的宿舍楼,十分简陋,门窗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洞,海子被一阵冷风吹醒,只觉得头疼欲裂,喉咙里冒烟,鼻子堵得几乎不能呼吸,全身上下酸疼无力,他想翻一个身,才发现自己身上沉沉盖着两床棉絮,被罩都没有套。
张扬正在看书,看见海子醒了过来,赶紧凑了过来,“你小子,怎么搞得,烧这么厉害还睡在大街上!”
海子却是没有一点力气回答,只是含含混混“嗯!”了一句打算再睡一会。张扬给海子倒了一杯开水,推醒海子,“先喝点开水,等会我去食堂给你打完饭,下午给你买些药,就好了!”
海子从张扬手里接过温热的水杯,也顾不得烫,一杯开水片刻的功夫他喝得干干净净。张扬从食堂打来饭菜,他吃了一口就没有胃口。睡到下午,张扬果然买了些退烧的感冒药回来了。海子吃完药又一觉睡到晚上。晚上七点多张扬叫醒海子,“你老睡着也不是一个事,我们出去吃个火锅,喝点酒,你说不定就好了!”
睡了一天一夜,海子浑身上下不舒,这会他最想的不是睡觉,而是想找个人喝酒,醉了,永远就不要醒过来。他们来到学校外的小吃街找了一家小店点了两道菜,一杯酒下肚海子感觉到的只是苦涩,喝第二杯海子已是泪水涟涟。张扬知道海子这会心里有节,海子不想说,张扬也就没问,他倒是说起他自己的事情来,今年他就要和刘静结婚了!
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还以为张扬是在说梦话。张扬又郑重说了一遍,海子从未见张扬如此认真严肃,茫然的问到,“我还以为你们早没戏呢!”
“当年我大一,她高三复读,我为她留在了宜昌,她自己却去了武汉,哎!”
“女人都这样,你对她好,她反而觉得是你贱!”
“当时我心里非常不平衡,我为她做了那么多,结果她只顾她自己!越想越觉得真不值得!”
“高中三年为见她一面你还天天去操场上打篮球了,想想真****!”
“确实****,不过再回头我还是愿意做一个****!”张扬给海子的酒杯满上,自己被里的酒一饮而尽。
“后来我不甘心又去武汉找她,她说她只能先考虑高考,其他的事情暂时不能考虑!那阵子我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那你后悔过为她留在宜昌没有?”
“有点吧!你替她带给我的那封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我想要的不是错过!”
“后来你们又怎么到一起的呢?”
“她这封信后来我才看明白。当告诉我她就住在我们这栋宿舍楼后面那栋楼的时候,我才知道她也考上了这所大学的研究生。我先前的付出并没有白费,而是一直存在了她的心里!今天她有一个面试,所以你没见到,昨天还是她给你洗的脸呢!”
“所以你们就打算结婚呢?”海子依然不肯相信他朋友的故事是真的。
“这是我们的结婚证,今年十一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刘静常说我和她能走到一起真的感谢你了!所以这个伴郎,非你莫属!”张扬已经喝得半醉,他摇摇晃晃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本本,小心翼翼摊在了海子面前。
“看见没?”海子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几乎烫手的红本本,里面张扬和刘静的照片一脸灿烂,十分醒目。
其实,他一直没和张扬说,他压根不相信最后刘静会和他在一起。更可笑的是,他也一直不相信,他和许清如最终不会在一起。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曾经,和许清如能够领取一张这样的红本本是他最大的梦想,他以为是遥不可及,但是张扬却轻松用事实证明了这并不费力。
爱情真的只眷顾那些不计回报、充满勇气的傻子。海子一连喝了四五杯酒,头疼的愈发的厉害了。昨天受伤的胃,到这会并没有恢复过来,不一会海子只觉得离现实越来越远,但是他的大脑一直清醒着,不肯停歇下来。他感觉他现在是正在做一场噩梦,等这场梦醒了,他会看见许清如正躺在他的身边,等着他去做早餐。
海子在张扬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每天他就是吃饭、睡觉。张扬和刘静看在眼里,委婉的劝过海子几次,希望他振作起来。但是海子依旧只愿意相信他现在是在做一场噩梦,他在等有人把他从梦里叫醒过来。
又过了一个月,张扬和刘静的工作已经尘埃落定。他们俩在武汉找了一份差不多的工作,虽然起步薪水不怎么高,但是能保证他们在武汉扎下根,这已经让他们很知足了。海子身边朋友的变化令海子目不暇接,他们正在一步一步朝自己想要的生活迈进,而海子一个人依然留在原地。
海子重新拾起简历,将之前浮躁的词汇删去了大半,换成了一些他这些年所得所失的经验体会。
几个星期后,海子收到一个房产公司得面试通知,职位是总经理助理,起薪八千至一万。海子,张扬和刘静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上网查了有查,这家公司确实存在。海子决定去试一试,既然连许清如都失去了,那也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海子决定放手一搏,不管是真是假。
海子理了头发,穿上张扬的西装,一脸大无畏的去了这家公司面试,走之前他告诉张扬,“如果今天我没回来,你就报警!”
面试的地点是一栋半新不旧的大厦,海子按照地点到了这家公司,来面试的只有他一个人,海子心里不禁有些慌,莫不真遇到骗子。谁知道他一推开们,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迎了过来,五官十分精致,满面笑容迎了过来,“您就是文先生吧?”海子从小到大一直被人叫海子,今天还是他第一次被人称作文先生,他尴尬的笑了笑,“恩,我就是文海!”
“您到会议室坐一会,等会我们经理马上就来!”她把海子领到了会议室,给海子倒了一杯水,拿来一本杂志。海子还从未听过直接是经理面试的,越发的疑惑是不是遇上骗子公司了。但是他四周看了看,十几个员工都在紧张忙碌的工作,接电话的接电话,签单子的签单子……海子觉得他们不像是在演戏,就又安心坐了下来,随手翻了翻杂志。
海子手里的杂志还未翻几页,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先前的那个女人说了句,“经理来了!”随后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这个女人关上门退到了外面。只见这这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精心打理过,整齐的向后脑勺背着。海子看他觉得有些面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也不敢相信对面这个人是他认识的。
“你是海子吧?”这人讲了一句方言,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恩,我是文海!”海子恭恭敬敬地将简历递了过去,那人却并没有看,而是随手放在了一边。
“你是文家村的文海吧!”这人又讲了一句方言,这次海子是听得真切,他顿时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是韩裕虎啊,韩庆宇的小儿子!”韩裕虎摘掉眼镜,海子这才认出面前这个人正是韩裕虎。
当年韩裕虎失手打死文大爷后就逃到了新疆,他身无分文,大地方又不敢去,只好藏在了一个工地上下劳力。有天他正在工地上干活,他们老板来工地上视察完回去的时候车被一群当地人堵在了路上,听说是拆迁赔偿款出了和当地居民闹出了纠纷。因为事出突然,这群当地人又是早有谋划,老板的车一时被他们团团围住。在场的工人大多是冷眼旁观,他们巴不得看见有钱人挨揍了。而老板只随身带了一个随从,他们躲在车里不敢出来,而车窗外愤怒的人群已经拿起家伙开始砸车。韩裕虎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想的是反正现在自己有人命在手,多活一天都是赚。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这就是他命运的转机,要是时运背死了也不亏。他拿定主意,抄了一根一米多长的钢筋就像这群人冲过去。
要想,这群人到底是来图财的,没想到遇到这么一个亡命之徒,一群人竟然然被他冲散了。老板的随从在车里早报了警,在他们和韩裕虎纠缠的这阵功夫,警察来到了现场,拘留了十几个闹事的村民。
老板的车虽然被砸了,但是有惊无险。他一是感谢韩裕虎的救命之恩,二是想着自己身边正缺韩裕虎这种敢打敢冲的人,就把韩裕虎留在了身边。韩裕虎不只是卖力,更是卖命。老板是一个浙江人,从过伍,他的一个战友是塔里木地区的一个大官,据他说他曾救过这个战友的命,故他在塔里木一带混的是顺风顺水。后来南疆局势越来越动荡,这些年他也赚足了钱,就从新疆退回了浙江。他在走之前把韩裕虎推荐给了他的那个战友,韩裕虎有了后台,他自身又有胆识,这几年他的事业是突飞猛进的发展,在南疆他现在有四家分公司,七八个农场,一家酒店。
他发迹后派人回文家村看过,才知道当年他失手打死文大爷的事并没有立案,也知道他爸妈在他失踪的这几年里先后去世了。去年他突然想回家乡发展,对于新疆到底少了一份归属感。今年年初他收购了一家武汉的房产公司,正在这边忙着招兵买马之际,人力资源部经理发现了海子的简历上的籍贯和韩裕虎是一个地方,她慌忙把这份简历挑出来给了韩裕虎。韩裕虎拿着海子的简历一看正是文大爷的孙子文海,他当即就定了海子。
随着韩裕虎这些年赚的钱越来越多,他越来越相信世人的命运上天早已安排。要不是当时文大爷这件事恐怕他现在还在文家村种地。所以某种意义上,文大爷才是他命运中的贵人,他不只是感谢文大爷,更加感谢韩庆宇从文家换来的那半块松树岭的风水宝地。
另一方面,回家发展,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为他打理这边的事务。他有两个哥哥,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这两个哥哥出劳力还行,别的事情他们就帮不上忙了。新疆这边虽然他有几个心腹,但是他们到了内地也是人生地不熟。他迫切需要一个他信得过,最好是知根知底,又有能力,对武汉这边更是非常熟悉的人,海子无疑正是最佳人选。
虽然文大爷已经去世多年,这件事早已经成了过眼云烟。但是当韩裕虎这个人又出现在海子面前的时候,沉寂多年的愤怒又迸发了出来。但是海子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发怒就提刀的海子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和韩裕虎寒暄了些文家村的事情。
韩裕虎很直接,他叫海子跟他干,如果月薪一万二,海子觉得低的话,每个月可以开到一万五,同时承诺年底还有一笔不小的奖金。
真是没想到,海子月薪八千的愿望最后竟然得以这样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