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海子和许晴如最终如愿以偿,留在了同一个城市工作,但是现在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远不如在学校时那么多了。倒不是因为工作占据了他们大量的时间,而是海子的公司离许晴如的学校实在太远了。他们现在只有等到周末,转三四趟公交车,穿越大半个武汉市,才能够见上一面。
但是海子还是很喜欢他现在的生活。虽然说眼下这份工作暂时看不见任何前途,薪水也低的可怜。但是有一个好处就是工作轻松,几乎不加班,给了海子大量的时间读他喜欢的书和写文章。和海子同时加入这个公司的应届毕业生有七八个,他们一起住宿舍,吃食堂,下了班还能组队打篮球。大学四年培养了他们共同的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所以现在对海子而言简直就是大学生活的延续,没有一点初入社会的不适应甚至是恐慌。
与大学时代相比,可能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们手里的钱多了些。当然他们仍然很穷,但是每个月的可供开支从大学时五六百元的生活费提高到现在每月两三千的薪水,他们可以做很多大学时不能做的事了。且不提下饭馆,K歌,喝酒之类的开销,就是买几件大学时只敢看一看的衣服,换一辆新的自行车或者换一部新手机都不再是问题。要是愿意,出去穷游也是能够纳入考虑的范围内了,也不用再背上什么心理包袱。拿着父母的钱去做这些事,不用他人的指责,良知也会不时的拷问自己。尤其是到了他们这个岁数,再伸手向父母要钱,不说可耻,至少是一件非常让人脸红的事情了。
他们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后,七八个人去一家稍微高档的餐厅点了一个包间吃了顿火锅,然后又去KTV唱了通宵的歌。使得许晴如在电话里也说海子他们真腐败。海子辩解说这是经济独立带给他们新的人生体验!确实,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一种新生,这种摆脱了经济束缚后换来的独立和自由,使得他们像是挣脱了缰绳的野马,更像是展翅了的雄鹰。
海子现在可以随心所欲购买他梦寐以求的书了。大学时海子曾幻想他毕业后的生活应该是这样的:至少有钱买自己想买的任何一本书;如果有可能再买一台笔记本电脑;要是能够成为一名旅行作家带着书和笔记本周游世界就更好了。虽说后两条暂时还未实现,但是第一条这么容易就实现了,海子非常满意。现在每天夜晚来临后,海子愈加精神焕发,他在疯狂地读一些孤独者的书。尽管现在每天他只有沉寂的面对一面无言的墙和拥有一个做梦的脑袋。但是对海子而言,这是一种很好的生活方式。
可能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天天陪在许晴如身边了。开始一个多月,海子和许晴如确实不习惯这种一周才能见一面的生活节奏,大学四年他们几乎是天天朝夕相对。每天海子给许晴如打三四个电话都还嫌不够。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不禁发现了处于这种状态中的一些好处。
说来也奇怪,空间的距离反而拉近了他们心灵上的距离。俩人在一起时的时间都是漂浮着的。因为他们只需要在一起,就会很开心。一起吃饭,散步都能感觉像是空气中撒了蜜。甚至俩人即使什么都不干,坐在河边看细水长流,躺在草坪上看云卷云舒,也能打发走很多光阴,并且丝毫不觉得空虚无聊。至于语言交流和思想的碰撞,他们是根本不需要。直到现在他们分开了,他们才发现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深刻地谈过一次话,虽然他们在一起已经足足四年多的时间了,这让他们十分惊讶。现在俩人不在一块儿了,先前那些俩人在一起时做的事都不能做了,正好给了他们语言和思想上交流的机会。此时他们才开始了探索彼此的思想之旅,他们聊各自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和对一些光怪陆离的事情置于评论,从工作生活家庭直到历史政治哲学。俩人观点不谋而合的时候,他们欢呼雀跃自己的伴侣和自己是如此的志同道合。意见产生分歧的时候,他们会展开激烈的辩论,俩人又都是固执的人,遇见不能说服对方的时候,气的挂断电话是常有的事。
一个月下来,电话费成了他们一笔不小的开支。
每周末和许晴如约会,是海子最期待的事情。每个周六的上午,无论天晴下雨,都能看见海子穿过大武汉的身影。偶尔会看不见海子,那是许晴如来看他了。一个人因为有了期盼,平凡单调的生活才能够充满乐趣。就像有了终点站的存在,枯燥乏味的旅程才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耐。
今年中秋,许晴如爸妈邀请海子去他们家过节。海子买了些烟酒到了跟着许晴如到了她家。虽说这是海子第二次去见许晴如父母,但是他预感今晚可能还没有第一次那么好过,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今天是许晴如的妈妈下厨。海子本来心里就十分畏惧许晴如的妈妈,现在这满满的一桌饭菜令海子更加惶恐了。
晚饭间,许晴如爸爸问海子,“文海,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海子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想就没想回答到,“先努力工作吧!”
“你和清如在一起四年多了吧,你家里人知道吗?”许晴如的爸爸接着问到。
“我妹妹清楚,我妈还不清楚,不过今年回去我就会跟她说!”海子感觉到这顿饭到了正题了,不由得有些紧张。
“你们的事,本来我们做长辈的不想管,但是现在你们也都是成人了,很多事还是得往长远了考虑!”许晴如爸爸给海子倒了一杯酒,意味深长的说到。
“我说啊,海子,你也看见了,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不说你出身农村的不好,我们父辈也是农村出来的,总不能让我们清如跟你回乡下去吧!”许晴如妈妈把座位挪到了海子和许晴如的之间,海子顿时感觉失去着力点,他只敢不时地看着许晴如求助。
“妈,我们都才刚毕业,我相信海子是有出息的,你们就别瞎操心了!”许晴如知道海子受窘,就为海子辩护到。
“但愿!你看我们学校老师的姑娘,和你一个岁数的,不是出国留学的就是找了个金龟婿,你说你!”许晴如妈妈见女儿一心维护海子,心里有些不高兴,冷冷说到。
“当初爸爸家里不怎么样,你还不是跟爸爸呢!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许晴如反驳到。
“我是看你爸爸对我好,要不然……”许晴如她妈刚想说,就被她爸爸打断了,“好了好了,别说了,今天中秋节,咱们一家人难得聚聚!”
“现在你们都二十四,三年的时间够了吧,三年后不说别的,至少要在武汉有套房子,按揭的也行!”许晴如妈妈不耐烦的等老公插完话赶紧说到。
海子揪着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以他现在的工资,即使房价不涨,攒上十年也不见得能在武汉买上房子。许晴如爸爸见海子沉默不语,劝到“年轻人要对自己有信心,我们也是怕你们在一起只顾玩的开心,安于现状,没有了进取心!”
回来的路上,许晴如见海子一脸沉重,笑到,“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又没你让你一个人买房!咱俩工资凑一凑,到时候再借点,也没多大问题嘛!更何况还有三年的时间了!”
但是海子怎么能不忧虑呢?工作刚刚稳定,家庭压力还没有那么大,他正享受此时的状态。房子的事情从未在海子的考虑范畴内,现在毫无征兆地被许晴如的爸妈提上了议程,海子顿时慌了!
这件事不知不觉就搁在了海子心里。好几次他想好好和许晴如谈一谈他对买房子的看法,结果始终没有找到合适机会,也就搁浅了。
十一月,文涛突然从部队上复员了,文涛打电话告诉海子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到武汉了。夜晚十一二点,俩兄弟匆匆碰了面,他们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面了。海子第一眼看见文涛,感觉文涛就像一个经过长途跋涉行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他们在街边找了一个烧烤摊,海子非常想知道文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文涛一瓶啤酒接一瓶啤酒往肚里倒,很快文涛就醉得不省人事。最后海子不得不将烂醉如泥的文涛背回宿舍。
第二天中午,海子回到宿舍,文涛已经睡醒了躺在床上,他像是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这一觉文涛睡的非常的踏实、安稳,一觉睡了十多个小时,一个梦都没有。海子给文涛买来新的牙刷,漱口杯,毛巾,又给他到了一盆热水,文涛才起来洗漱了一番。
晚上两兄弟在临街的一家饭馆吃晚饭。两人点了四个菜,要了两瓶白酒。文涛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咱们兄弟俩好些年没见过面了吧!”
“三年多了!”
“还记得你送给我的口琴吗?”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说你以后想去搞音乐!”
“别提了!那是年少无知!”文涛将杯中二两的白酒喝到了底。
“怎么这么说?”海子十分奇怪。
“在乌鲁木齐我遇见了一个搞音乐的女孩,对了你还见过了!”文涛又给自己添了一杯,他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思绪,准备说一件憋在他心里很久,许久没向人倾诉过的伤心往事。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海子知道这会他只需要做一个耐心的倾听者。
“她是一个舞厅DJ!是那种非常狂野非常任性的女孩儿,疯起来简直你不能想象,我们去过一起去过拉萨,还去过罗布泊!我们还一起在沙漠里度过夜!”
“难怪,这种女孩儿对你非常有吸引力!”
“是啊,不过在一起久了我发现她有自虐倾向!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都是她自己用刀割的。要是我稍微不顺她的意,她就拿刀往自己身上割。哎!”文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说到,“更要命的是她控制欲特别强,一天不停地打电话问我在做什么,在哪里!一个电话没有接,一条短信没有回,就会发了疯的质问我干啥去了,然后大发脾气!”
“所以你厌烦呢?”海子像是听懂了故事的缘由。
“那倒不至于,问题是后来她怀孕了!”
“是你的孩子?”文涛的话一下超出了海子能接受的范围。
“当然是我的啊!但是我还没有做好要孩子的准备,所以劝她把孩子打掉!结果她是死活都不肯!你要知道,这事传到了部队上,那还了得!”
“后来怎么样呢?”海子追着问到。
“她至于不肯,我也没办法啊,大不了就和她结婚算了!就在我们忙着准备结婚的时候,谁想到,我的孩子流产呢!我把她送到医院后,才知道她以前做过三次人流,这次是习惯性的流产,医生说她以后也很难再有孩子了!”
“啊!”海子越听越惊。
“我才知道她以前交给三四个男朋友,但是对她都不好!”
“所以她才害怕失去你了?”
“也许吧!但是我实在太难接受这个事实了,我时常梦见有婴儿哭。后来我们的真吵越来越多,最后和她在一起的两个多月里,没有一天不是在硝烟中度过的,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打算和她分手算了!谁知道她跑到部队告我,将她怀了我的孩子又流产的事四处宣扬。弄得我现在不得不提前复原了!什么抚恤费,安置费也都没有了!”
海子听得是目瞪口呆,他是怎么也不能讲这件事和文涛联系起来,一时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闷头喝酒,沉默了半晌。海子缓了缓,问文涛,“你有什么打算?”
“转到地方做公务员已经不可能了,这事得跟着我的档案走一辈子了!找工作啊,又没什么学历,我现在只是一个初中学历!”
“你可以做保安嘛!”海子知道很多保安都是退伍军人,脱口而出。
“保安?你去看看,酒店的保安都需要高中学历!”
海子此时此刻才明白了文涛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艰难,“那你打算回家去?”
“现在这个鸟样,哪有脸回家!”文涛叹了一口气!
“那你先住我这吧!”海子又怎么会不清楚文涛的想法,去年回家时他遭遇的那种感受恐怕海子永远不会忘记。正好海子的宿舍少了一个人,有一张空铺,文涛就在海子这里住下了。
文涛在海子住了一个多月。这些天他除了吃,就是睡,再或者就是上网打游戏。海子知道谁遭遇了文涛这样的事都不能一时挺过来,但他又没办法打开文涛的心结,也就只好由着文涛颓废下去了。有天文涛接到他一个初中同学的电话,他同学说是他在惠州做生意,现在有好几个厂子,生意好的不行,非常缺人手,邀请文涛过去一起干。文涛接到电话的当天就买了从武汉前往惠州的火车票。海子劝文涛先问清楚他同学具体是做什么生意的,又邀请他过去具体做什么。但是这会的文涛就像走上绝路的人又逢柳暗花明,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了。文涛匆匆告别海子,奔惠州去了。
文涛走后海子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始终没有音讯,海子想着文涛到了惠州可能找到了事干,也就渐渐忘了这事。
英子做事的这家餐馆生意非常好,她一直干到腊月二十七才回到武汉和海子碰了面。
两兄妹再见面,海子明显感觉到这一年英子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的个头现在已经到了海子的额头了,身体也结实了许多,越来越有他们母亲年轻时的风范了。只不过英子现在这身行头洋气了许多:一头倦发,描了眉毛涂了粉底,估计这是做服务员必须要求的化妆。她上身穿着浅绿色呢子大衣,里面陪着橘红色针织衫,下身穿着深色打底裤,脚上一双深褐色高跟冬靴,完全褪去了农村姑娘的模样。海子真不敢相信,眼下这个姑娘就是那个一年前送她上火车时还一脸茫然无助地的小女孩儿。
海子看见妹妹的变化是又喜又惊。他知道妹妹在深圳这一年过得还不错心里也宽慰了许多。只不过突然间变得落落大方,让海子有些不适应了。海子带英子去饭馆吃饭,换成以前,英子绝对是什么都依海子的,她不会发表任何意见。但是现在英子麻利地翻着菜单,还将每道菜是怎么做的,味道如何,该怎么吃品点了一番,不得不让海子刮目相看。他又怎么会知道,英子在餐厅了干了一年,收获的可不仅仅是每个月那两三千元工资。当然,这些经验的积累,英子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它们正在慢慢进化为她的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