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滔滔不绝的长江,海子不禁想起毕业那天和余灵躺在这块石头上,天空是那么蓝,星星是那么亮,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对未来的向往,什么洪水猛兽、天崩地裂都可以风轻云淡。年少的人儿怎么会知道长大后会有这么烦劳呢?又怎么会知道青春时光竟然走的这么悄无声息呢?海子几乎忍不住要掉下泪来,眼泪在他眼眶里打了一个转,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正月初六,海子和英子一起离开了文家村。海子是赶去武汉继续找工作,英子是去深圳打工。他们坐火车到了武汉,许清如在火车站接了他们。许清如早多次听海子提过他的妹妹,但是英子还是第一次见许清如。当英子第一眼看见许清如的时候,直觉这个女生很不一般。这时英子才知道她哥哥有这么重要的事瞒着她在,所以或多或少心里有些不愉快,幸好她还不知道她的哥哥为了许清如放弃了去深圳的工作机会。许清如非常热情地带他们兄妹吃了顿饭,又给英子买了一身衣服。尽管他们兄妹俩一再推辞,最终弄得许清如怒目相对,英子不得不将衣服收下了。
本来在海子心里对英子抱了十分歉意,一路陪着他妹妹,眼看她要独自前行,海子心里真是又疼又怜。英子今年才十六岁,应该负担起这个家庭是海子而不是英子。再说英子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虽然说在有一个远方亲戚在深圳,但是两家许多年没有走动过,早已生疏,还是最近海子他妈冒昧打了一个电话过去,拜托对方在深圳照料下英子。虽说对方也没好意思拒绝,但是海子知道,等英子到了深圳,什么事情还得靠她自己!和举目无亲没有什么差别。但是这也只能安慰一下海子他妈罢了。想到这里,海子心里是一阵一阵酸痛。不禁想:要是去了深圳该多好,就能照顾妹妹了!
海子和许清如把英子送上火车,一路上英子始终是一言不发。哥哥突然就这么追寻自己的幸福去呢,那自己和妈呢?自从李祥鑫死后,英子不再是一个懵懂的女孩,遇见事情想的越来越多,内心也是越来越隐忍。她无法指责哥哥这么做对不对,只好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即是亲兄妹,每个人的路都会不同,每个人的路都得依靠他自己去走。等车窗外再也看不见海子和许清如的身影,英子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她呆呆对着车窗,看着自己的脸落拓在车窗上影子时隐时现,伴随着车窗外陌生的风景忽明忽暗,就像是梦一样的东西在不断的幻灭。此时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一个旧行李箱,而到了深圳后迎接她的将是什么,她不知道。此时恐怕只有这只沉默的行李箱能够读懂她内心深处的孤独与无助。
到了深圳本来才晚上八九点,英子按照这个表亲给的地址自己来回转了几趟车才找到地方。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英子惴惴不安地打通表亲的电话,说她已经到了楼下。电话里传来的声音透露着睡觉正酣突然被叫醒时的不耐烦,“谁呀?这么晚还打电话?”
“表哥,我是文英,这会我已经到了你楼下了!”
“哦,你等会!”对方挂断了电话。
虽然这个时节是正月,但是深圳凌晨的街头并不算冷,时常有几个醉酒的行人路过,偶尔也有一两辆飞驰的摩托车呼啸而过。有几个流里流气打扮地花里胡哨的马仔向英子吹口哨,吓的英子一个劲儿地期盼她这个表亲能早点下来打开面前这扇大门。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铁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探出了头。
“你是文英?”
“嗯!”
“你都这么大呢!很多年前我去文大爷家的时候,你才三岁多呢!时间一晃啊!”来人把英子带进了院内,又问英子,“火车不是八点多就到了吗,怎么现在才过来?”
“深圳太大了,地方不熟,车坐错了!”英子拧着行李箱跟在她表哥后面。转过几栋楼,最后进了一栋三层楼的民房。英子也没看清楚屋内的陈设,他表哥打开一扇房间的门,说到,“你暂时就住这个房间吧,明天我把房间收拾一下。”
房间的灯打开后,英子看见房间里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一张架子床上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她表哥将箱子搬了下来,又抱来两床被子,英子就算是在深圳落下脚了。
第二天等英子醒来,她表哥已经上班去了。厨房在阳台上,锅里还留着他表哥煮的半锅粥。英子从上了火车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热乎的饭了。英子胡乱吃了两三碗粥,总算是填饱了肚子,又有了力气。
一个上午的时间,英子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这间破败的民租房顿时焕然一新。虽然墙壁、家具依然毫无光泽,但是已不再像先前那么凌乱无序了。中午英子想出去买点生活用品和蔬菜,才想起来她表哥没有给她房间的钥匙,出了门就进不了屋了。英子只好呆在屋里洗了个澡,又将换下的衣服洗了。她看见表哥的衣服都还扔在盆里,也顺手将他的衣服洗干净了。
晚上八九点钟,她表哥才回来。家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让他以为走错了房间。他懒得在家做饭,就带英子在外面餐馆吃了些,然后带她买齐了日常生活用品,顺便给英子配了把钥匙。她表哥问英子有什么打算。
英子茫然地回答到,“先找家餐馆做服务员吧,不行的话再去工厂做普工,一个月怎么样也能挣两三千吧!”
来到深圳后的第四天,英子看一家餐馆招服务员,她过去问了问,对方说“一月两千五,管吃管住!”英子想着一直住在表哥那也不方便,当天就搬了过去。等搬过来后她才知道所谓的管住,就是先前她住她表哥的那样房间摆了两张架子床,上下铺,住了四个来自全国不同地方打工妹。深圳是一座新型的移民城市,对于年轻人而言这里相对充满着机遇,于是他们来到这个城市想在这里谋求一条出路。
英子在深圳安顿好之后,先后给她妈和海子各打了一个电话报了平安。海子得知妹妹在深圳还算顺利,内心的不安稍微平息了些。海子打电话将表哥感谢了一番。同时又觉得十分惭愧,到这个时候他自己的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呢!
英子在深圳做服务员的同时,海子仍在着急忙慌的找工作,接连的失败几乎将他的信心打入了谷底。现在海子对工作一点要求都没有了,只要是一份工作就行了。
直到三月初,海子终于应聘上了一家国企的行政助理岗位。工作相对轻松,寻常工作就是发发文件,接待一下客人。当然待遇也很低,每个月就两千五百块。这份工作和海子理想的职业相差甚远,但是现在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
不管如何,这份迟来的工作,总算是海子给了家里、还有他自己一个交代。
六月底,四年大学匆匆结束。很多人似乎都还未睡醒。一群人在醉与睡中挥泪告别。这些天海子喝了很多酒,具体是多少瓶啤酒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醒了就被人拉去喝,喝醉了就被人送回来睡觉。从来没有这一刻,让海子感受到人与人的距离可以这么近。最后一顿散伙饭是海子他们四个室友间的聚会。他们卖光了宿舍里的家当,变换了一顿饭的酒资。海子端着酒杯,祝愿他们前程似锦,他们端着酒杯,祝愿海子和许清如白头到老。到了晚上,四个人去KTV唱歌到凌晨。一个一个吼得嘶声裂肺。最后他们醉醺醺的来到街上,凌晨的街头没有什么人,空荡荡地,偶尔一阵风吹过,吹得几只塑料袋,易拉罐呼啦啦的响,让原本寂寞的街头显得更加冷清了。走了一阵,因为啤酒喝的太多的缘故,众人有些尿急。海子说赶紧找个厕所的。邹凯笑到,“就在大街上尿吧!”虽说这个时点街上很少会有行人,但是这对于从小循规蹈矩的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当他们拉开拉链,四股喷泉化成四道弧线越过人行道的栅栏在水泥马路上摔的支离破碎,清脆的声响响彻夜空。他们先是感觉到从脚到头一阵抽搐,继而像是飞了起来。海子更感觉是全身脱干净了,赤条条行走在天地间,内心说不出的舒畅。
许清如和她的姐妹们也是一样的疯狂,她们先是疯狂地拍照片,将大学校园的角角落落拍了个遍,摆尽了各种姿势,恨不得留住大学这弥留光景的每一分每一秒。然后她们又将大学四年里积攒的一些带不走的东西搬到了跳蚤市场,其中不乏有些是从前面已经离开的学长学姐那里淘来的,现在她们又要传给后面的学弟学妹。大到桌椅板凳,小到衣服、袜子、饰品、梳妆盒,全部摆在了校园的地摊上。短短一天的时间,她们的东西就被抢的一干二净,最后许清如只剩下一只已经变了色的龙猫,它头顶的那片叶子早已经弄丢了。这是她来到这所大学后第一次给自己买的礼物。许清如舍得不将它丢进垃圾堆里与那些剩菜剩饭为伍,所以才打算将它卖掉。结果,它实在是太旧了,一元钱也无人问津。许清如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将这只龙猫塞进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海子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下午,整个校园大四的学生大多已经各奔前程去了,留下的所剩无几。他们宿舍四个人都还在,但是没人说话,都各自默默抽着烟,地上散落了一地烧了半截的烟头。大学开学时候的情景似乎并没有远去,那会他们都还是陌生人,都固守着自己的阵地。现在,四年的光阴在他们身上铸造了许多共同的东西,不仅仅是一些可以伴随他们走一生在他们人生低谷的时候给予他们慰藉的美好回忆。他们笑着说,“海子,你要坚守在江城啊,以后你这就是我们再聚的根据地!”
海子给他们一人点了一根烟,说到,“一言为定!”
邹凯选择了第一个离开,走的时候他说,“既然选择第一个走那么艰难,那么我来做这个痛苦的决定吧!”他给每个人散了一盒烟,背着行李包,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门口。吴涵是第二个走的人,他说,“我就在学校了,还有三年才能算作是真正的离别!”姜超是第三个走的,走的时候他突然对海子说,“其实我一直搞不懂许清如为什么会选择你,但是我相信你身上有她坚持的理由吧!”海子吐了一个烟圈,和姜超握手道别,“也许是吧!”海子选择了最后一个离开宿舍,因为他觉得将背影留给亲人、朋友都太残忍。空空地宿舍现在只属于海子一个人的了。
在这个房间里,有过争吵,也有过欢笑;存在竞争,同时每个人也都接受过其他人的照顾和帮助。直到最后都离开了,海子才真正的感觉到,过去的纠葛都已变得无足轻重。时间会慢慢淘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什么自卑、惶恐海子都已不再记得清,只剩下一些温存久久萦绕在海子心头。
海子正在恍惚,许清如给海子打来电话,海子赶紧收拾好东西下了楼。两人在校园里逛了一圈,正是夏天,树木都爆发着蓬勃的生命力,随便摘下一片叶子,让人感觉受到的只有一个词:张扬!
“四年真快!”他们买了两杯绿茶,站在操场边,看着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正在打篮球。
“想起刚认识你的那会,就像是在昨天!”
“是呀!四年,除了你,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收获!”许清如抿了一口绿茶,若有所思。
“我也是啊,除了你,什么也没留下!”海子突然发现事实却是如此,他们大学这四年唯一的收获就是这段爱情!
“老实说你会不会后悔?”许清如直勾勾盯着海子的眼睛。
“现在不会后悔!”海子想了想,回答到。
“其实这四年,是人生中最应该奋斗的四年,不是么?”
“嗯!”
“如果这过去的四年里,我们再多一些努力,或许现在的路更宽吧!”许清如望着远处的天空,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她看了许久。
“我想,要是这四年没有遇见你,我会更后悔!”海子摸着许清如的头发,发丝的清香如故。“要是有机会再重新读四年大学,我还是愿意跟你混四年呢!”海子笑到。
“不过,毕业对于我们来说,才算刚刚开始!”许清如揽着海子的胳膊笑到。
英子在深圳那家餐馆已经干了快四个月了。这四个月的每一天对她而言都不容易。一天工作十个小时,忙的时候还会达到十二个小时,一个月休息三天。她的四个室友已经换了好几拨了。在深圳就是有这点好处,工作机会非常多,干的不爽,换工作非常容易。所以,每天都有很多企业在招人,同时每天都有很多员工在流失。其实对刚来深圳谋生存的人而言更正常不过了:第一份工作,谁不拿它当做跳板呢!到了六月底,在这家餐厅的服务员中,英子成了最老的员工。老板看她勤恳,像拖地刷碗这样枯燥的工作她也能干的非常有激情,就给她转了正,又加了伍佰元的工资。
这时先前接待过英子的那个表亲这个月在深圳结了婚。他来深圳整整十多年了,他睡过天桥,做过钟点工,在工地上搬过砖,辗转于深圳的大小工厂,但跳去跳来,始终也就那个样,除了维持自己在这个城市的生存,基本上没有结余。后来他痛定思痛,攒了一年的工资,花一年时间进修了一个大专,然后又考取了教师资格证,于07年他在深圳一所私立小学入了职,现在他已经是一个有正式编制的教师了。新婚妻子就是他们同校的女教师,她比他来深圳稍微晚些,他们是在同事的撮合下认识的。英子专门请了一天的假,赶过去参加了他们婚礼,还上了一千元的礼金。因为英子心里实在太感谢这个表哥了,是他在她最需要帮助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她。尽管这些对于她表哥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但是对于英子来说却是举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