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小伙子,能够做到季孙氏的近臣。鲁国朝野上下无不对此感到惊异,连国君鲁显都对吴起产生了兴趣。鲁显就想亲自见见吴起,如果对方是大才,那就将他从三桓那里挖来以为己用。
于是,鲁显有一天召见了吴起,和他谈论政事。吴起自然不是吹牛皮的庸才,他谈得是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让鲁显很是高兴。谈着谈着,鲁显得知吴起居然是左丘明的徒孙,对史学也有研究。欣喜之下,鲁显便封了吴起一个官职,先让他参与鲁国的史学巨著《左传》的最后整理编辑工作。
《左传》的作者左丘明早在公元前451年就已去世,他生前未能将自己的作品整理成书,仅留下了大量的手稿。吴起便与众多鲁国史官一起,对左丘明留下的稿件进行了编撰。后来吴起到了魏国,仍然继续带人对《左传》进行增补,添加了许多晋国的史料,最终促成了这部巨著的诞生。吴起为《左传》的成书做出了重大的贡献,更为世人展示了自己不凡的史学才能。(此依清人《左氏补注序》说法,近代有观点甚至认为,《左传》就是吴起编著的,《左氏春秋》得名于吴起的家乡“左氏”)
吴起在鲁国混得是风生水起,官位有了,钱也有了,还娶了一位齐国的女子为妻,把不少人都羡慕得半死。但是把吴起恨得半死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这些恨吴起的人一部分是出于嫉妒,另一部分则是出于对吴起人品的厌恶。吴起对自己部下是极好的,但对身边的同事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他改不了一贯以来跋扈嚣张的缺点,有了地位和才能,就看不起那些碌碌无为的庸人,对他们是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而且,吴起私生活也不检点,乱搞男女关系,经常和人争风吃醋,因此得罪的人也不少。这些嫉妒吴起的、记恨吴起的人逐渐聚合在一起,时刻找机会和吴起作对,成为了吴起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吴起发达了,但是他仍然没有回卫国去看望父母的坟墓。因为在家乡犯下的大案,卫国政府还在通缉他,所以吴起不想冒这种风险回国。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吴起对自己目前的地位还不满意。那句封卿拜相的誓言已经喊出去了,他必须当一个国家的二把手回去才行,而不能以一个整天咬笔杆子的史官身份去见父母。
吴起迫切需要一个立功的机会。
公元前412年,齐国出兵侵犯鲁国的边境。鲁军对齐军的表现依旧十分稳定,被齐军打得大败,连丢了两座城池。
鲁显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吴起。这样的文武全才在身边,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呢?于是,鲁显准备下诏,封吴起为统兵大将,迎战齐军。
然而,那些讨厌吴起的大臣们站出来反对了。说吴起这个不行,那个不对,万万不能重用云云。当中有人更是提出:
“吴起的妻子是齐国人,君上用谁都不能用他啊!”
这句话让鲁显的心里产生了一丝犹豫。鲁显心想,吴起的老婆正是敌国人,就算吴起不会因此和齐国人串通,也不能保证吴起在战场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啊。这样一来,打败齐军收复失地的目标就难以实现了。
鲁显便放弃了吴起这个人选,没有下达封吴起为将的诏令。
这件事不久被吴起知道了,他是又气又恼。本该属于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竟被一帮小人给搅黄了。他实在是不甘心,封卿拜相的时机已经到来,错过了就很难再等到了。在焦急之余,吴起觉得自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重新取得君上对自己的信任。
吴起想到了一个方法——杀了自己的妻子。
只要身为齐国人的妻子一死,那些嚼舌头的小人就没有理由说自己会串通敌国了。这个方法比起在国君面前费口舌的解释简单一万倍。虽然这样做会被众人谴责,但是在吴起的心中,一个女人的性命和自己的理想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有三十条人命的前科在身,他完全不在乎再多杀一个人。
于是,在某个凄惨的夜晚,吴起趁妻子不备,用利剑将她杀害了,并残忍地割下了她的头颅。
《东周列国志》的作者写到这里,用一首诗叹息道:
一夜夫妻百夜恩,无辜忍使作冤魂?
母丧不顾人伦绝,妻子区区何足论。
至此,散金求官、母死不归和杀妻求将三件事成为了吴起人生中无法磨灭的污点,受到了后人非议。
吴起拎着妻子的人头去面见了鲁显,称自己已经杀掉了身为齐国人的妻子,以示绝不背叛鲁国之心。
鲁显大吃一惊,但见吴起用杀妻的方式向自己表了忠心,还有什么理由不用他呢?于是,鲁显很快就封吴起为将军,命他出兵作战。
吴起带兵飞速向东挺进,赶到了前线,但是严峻的形势很快就摆在了他的眼前。齐鲁两军实力对比实在是太大了。齐军依照管仲遗留下来的军制,同乡人编组在一起,同进同退,战斗力顽强,而且他们训练严格,装备精良,不是鲁军这样三流国家的军队可以比的。鲁国过去常常与齐国交战,通常要靠着别国的援助才能打赢战争,要是打不赢就只能割地赔款,俯首称臣。所以,鲁军将士们一直惧怕齐军,一到战场上就吓蔫了,士气非常低落。
怎样才能使弱小的鲁军打败强敌呢?第一次指挥大战的吴起陷入了沉思之中。但很快,他就想出了克敌的方法。
为了给鲁军将士们打气、稳固军心,吴起又使用了自己原来在季孙氏门下当武官时的做法,与士兵们同吃同住。他行军时不坐马车,与士兵一起步行;睡觉时不用床铺,与士兵一起睡稻草;军中有病号,他不仅亲自探望,还动手熬汤药。鲁军将士们都非常喜欢这位没有架子的年轻将军,都纷纷表示要奋勇杀敌来报答将军的恩德。鲁军的士气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
吴起深知自己年纪轻,以前也没打过仗,齐国人一定会很轻视他,觉得他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干脆就把自己表现得更加生涩和胆怯,使齐军放松对鲁军的警惕。他带领鲁军在齐军对面扎营之后,好几天都不来向齐军约战。齐军统帅哈哈大笑,说:
“这个黄口小儿,不过好色之徒,怎么懂得打仗?连来挑战都没种,鲁国就该失败。”
齐军派细作去侦查鲁军的军营,看见吴起正和军中一帮身份低贱的士兵坐在一起,还一同吃东西。齐军统帅又笑了,说:
“放下将军的尊严和士兵在一起,怎么能服众。这种人会不会打仗?”
为了打探一下吴起的意图,齐军派了一位使者前去鲁军军营,骗吴起说要和谈。吴起就事先把精壮的士兵藏起来,把一些老弱病残布置在前军给齐使看。齐使到了之后,吴起又装出很傻很天真的模样,对齐使十分敬畏,战战兢兢的接待,生怕礼节不到位似的。
齐使也不和吴起客气了,直接就说,咱们别打了,过几天来和谈,在合约上签个字,该干嘛干嘛去。
吴起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说:
“我就一个书生,怎么敢和贵军打仗呢?如果能和谈,那是太好不过的事情了。”
齐使轻蔑地嘿嘿一笑,回去之后就跟齐军统帅说,吴起那小屁孩,怕咱怕得要死,不敢和我们打,带的兵也都是些老弱,不值一提。齐军统帅又一次笑了,说对付这种胆小鬼还用得着费心吗。先让全军好好休息,等自己上床睡一觉,睡醒了就出发把吴起小朋友灭了。
然而,齐军统帅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当天晚上,他这一觉还没睡醒,大营就被吴起给端了。
原来,齐使离开之后。吴起就立刻召集了军中精壮士兵,组织了三支突击队。趁着月黑风高,齐军将士睡大觉的时候,从三个方向突然袭击了齐军兵营。由于齐军毫无戒备,鲁军突袭得手,三路夹攻将齐军杀得大败。齐军统帅从睡梦中惊醒,连战甲都来不及穿,慌忙逃窜。
鲁军攻破齐军大营,歼敌两万,又乘胜追击,将先前丢失的两座城池收复。齐国人惨败回国,他们第一次领教了吴起领兵的厉害。而这个年轻人将来还会给齐国锻造出的一个强大对手来。
而这场战役则成为鲁国对外战争中,绝少单独取得全胜的战役之一。初出茅庐的吴起以弱小的兵力,力克强敌,一举轰动了天下。
这一年,他才28岁。
胜利的吴起带兵凯旋,受到了鲁国国人热烈欢呼。国君鲁显欣喜若狂,当即宣布重赏吴起,并且择日要封吴起为卿,赐给食邑和爵位。
吴起的理想似乎就要实现了。
然而,又有许多人站出来反对鲁显的这个决定了。
一位鲁国大夫对鲁显说:
“吴起万不可封卿。他性情残忍无情,他连自己的母亲死了都能不奔丧,连自己的妻子都能杀害,将来还会有他不敢干的事情吗?他还是卫国的通缉犯,我们鲁国和卫国是兄弟之国,重用吴起会伤害了两国的关系。更何况我们鲁国是个小国,一旦成了战胜国,就会被强国忌惮而遭到攻打。请君上为自己和鲁国的安危着想,不要给吴起封卿。”
这位大夫的这番话杀伤力实在是大,着实把鲁显吓得一身冷汗。鲁显想了想,觉得这话说得没有错,吴起留在鲁国迟早会成为祸害的,这种人绝对不能用。于是他便没有再提给吴起封卿的事。
没过多久,鲁显连吴起的官职都不想留了,他又将吴起在朝廷的官职撸了个干净,把他赶回了季孙氏那里去。
吴起为鲁国打了大胜仗,非但没有升职,反而被撤职成了平民。依他那个臭脾气,估计早就把鲁显和那帮小人骂上个几千遍了。然而,吴起的倒霉运气还没有完,他在季孙氏门下待了没多久,原来赏识他的主公季孙强死了。
季孙强是被自己的一位门客给杀死的。他本来就是个酒色之徒,整天都是在喝酒,喝完了酒就犯浑事。这次他也是喝多了酒,羞辱了一位了门客。那个门客脾气火爆,气他不过就把季孙强给杀了。
季孙强死了之后,新任的宗主就没有那么欣赏吴起了。而那些一直以来都讨厌吴起的家臣门客则纷纷开始排挤吴起。吴起在季孙氏门下也混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吴起的一位朋友看他如此难熬,便对他说了一句话:
“夫死者始死而血,已血而衄(nǜ),已衄而灰,已灰而土。及其土也,无可为者矣。今季孙乃始血,其毋乃未可知也。”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大概意思就是说季孙氏就快要完蛋了,你何必留在这个没有前途的单位里。
这个朋友是劝吴起赶紧跳槽。吴起对鲁国失望透顶,便听从了朋友的建议。
走他娘的!
吴起又打起了背包,开始了新一段的求职生涯。而季孙氏的结局也正如吴起的那位朋友所预料的,他们逐渐在鲁国失去了权势,后来只好据自己的封地费邑(今山东费县)一带自立,成为了一个叫费国的袖珍小国。几十年后费国被齐国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