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转瞬即逝，一晃便到了盛夏。
白素贞每天都潜心研读那些有关妇德的书，举止神态逐渐变得拘谨庄重起来。
她不再热衷于装扮，几乎足不出户，并且比从前更加勤于持家。病人需要她医治时，她便用盖头遮住脸，不叫别人瞧见她的面容。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许仙，对他比以往更加关怀，凡事百依百顺。而许仙，也不再疑神疑鬼，夫妻间相敬如宾，坦诚相对，如一对神仙眷侣。
这天，小青从茶肆里买了壶雪泡梅花酒，送到白素贞房里，见到她正在纳鞋底。她头裹黄巾子，穿一件白绫袄，下着青布裙，不事脂粉，面色温和。她的肚腹此时已高高隆起，原本苗条的身材变得有些丰腴，看上去像一个略带几分姿色的平凡妇人。
小青心里突然充满惋惜之情，呆呆望向她。白素贞淡淡笑道：“青儿，这壶里装的是什么？”
小青道：“是雪泡梅花酒，给你消暑喝的。”
白素贞微笑摇头：“我早已戒酒了。一个妇道人家怎可以喝酒？让人知道了准会笑话。”
小青叹道：“姐姐，你变了。”
白素贞柔声问：“变了什么？”
小青幽幽道：“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白素贞莞尔一笑：“我毕生的愿望就是做个真正的女人，同喜欢的男子一起长相厮守，替他传宗接代。”
小青陷入无尽的迷惘中，幽幽想道：“你毕生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而我呢？我不想做人，也不想成亲生子。我只想永世同你在一起，没有旁人夹在中间。这愿望何时才会实现呢？”
白素贞问：“你在想什么？”
小青道：“我想，我永远只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妖精，一旦做完所要做的事，就会离开。”
白素贞微笑道：“到那时，我或许会与你一起回峨嵋山修炼。不过，我可不想得道成仙。”
小青点头：“那我们就永远做蛇。”
白素贞自顾自说道：“昨晚相公告诉我，他也想变成一条蛇，与我千秋万世守在一起，形影不离……”她的两颊浮现出一片红晕，昔时明艳的容色回光返照般在脸上一闪，随即消失。
小青不再说什么，端着酒壶走出她的房间。
又过了十多天，在一个电闪雷鸣的雨夜，白素贞腹内的婴儿终于要诞生了。她像每一个凡间女人一样，躺在草席上痛苦挣扎，满身血汗。散乱的青丝湿漉漉贴在她的脸颊脖颈上，没有半点矫饰的妩媚风情，却另具一种奇异的美，如同一朵沐浴在暴风雨中的鲜花。
稳婆端着温汤走进她房内，把门轻轻掩上。许氏姐弟和小青守在门口焦灼等待着，像热锅上的蚂蚁。
良久，只听哇地一声清脆号哭，一个幼小的生命降临到这个世间。
微尘中处处是跳动的生命，在空气中挣扎呐喊。求生的yu望是急躁而喜悦的，那一团粉肉带着满身淡淡血腥味，冲破阴阳的阻碍。前世的希冀回来了，凝结成新的希冀，这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呱呱坠地那一刻纵情的哭声。
门开了，稳婆抱起着褓中的婴儿，喜孜孜地对许仙道：“恭喜，是位小少爷。”
许仙欣喜若狂，抱住婴儿不住亲吻，孩子般的兴奋。他快步奔到白素贞床前，把儿子举到她脸上给她看。白素贞苍白的素颜刹时间布满红光，像搽了胭脂，甜蜜的笑意从干裂的双唇间源源流出，竟是万分迷人。
许氏跑到柴房煮鸡汤去了。小青倚在门边，望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融洽的情景，说不出是欣喜感动还是失望伤心。她的心里突然之间异常平静，对许仙的恨意一点一点消褪了。她决定妥协，自他俩中间退出，永远不再干涉他们的爱情。
只听白素贞柔声问：“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
许仙笑着回答：“按照我们许家家谱，名字中间那个字应是‘士’，就是大学士的‘士’字……”
白素贞道：“官人的前身是麒麟童子，为了纪念你与我的这段情缘，我们的孩子就叫士麟好了！”
许仙拍手笑道：“士麟，许士麟……妙极！但愿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会将我们的故事铭记于心，世代相传！”
白素贞怀抱着许士麟，陶醉在初为人母的喜悦里。她也决定妥协，向世俗妥协，从此抛弃洒脱天性，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妇人，将夫贵子孝当做自己生存的全部目标。许仙温情脉脉的关爱和保护，足以洗去她身体和心灵上的累累创伤，以及从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凄酸记忆。她的前生后世变得模糊不清了，只有此生此世，才是最真实地存在着。
黎明的一缕曙光透过窗纸的漏洞，射在这对母子安祥满足的面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