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石国司徒冯思政乃拓跋元宏心腹亲信,常随左右。拓跋元宏亲临战场,年老体衰的冯思政因水土不服卧病军中,常日昏厥。拓跋元宏一日一探望,十分挂心,此刻听冯思政清醒了,忙领着众臣属内侍向其帐中走去。
见了拓跋元宏,已经瘫倒在床的冯思政不知哪儿来的力量,猛地拉住了劝道:“方才听内侍将宴上情形一一说来,君上不可听信南练萧之言,此乃缓兵之计!南元萧守城兵寡,正是破城大好时机,一旦待其援兵赶来,攻城便难了!再有,南练萧不是南元萧,此人留着,必是我朝大患!君上即刻派人去追,只怕还来得及!”拓跋元宏虽十分看重冯思政,知其所言不假,却有些不情愿:“孤以圣人之德前来问罪,尚且被他压制住,一旦此时杀了他,将来为天下知晓,我檀石国颜面何在?”冯思政急得连连咳嗽:“君上是要这一时颜面,还是要我檀石之霸业?君上不必犹豫,立即发兵攻城!战乱之中,死了个南练萧谁能说君上不是!”
话音刚落,一直以来悄无声息的左右之臣无不附和,拓跋元宏踌躇难断。冯思政几乎从卧榻上滚了下来,拓跋元宏忙上前扶住,冯思政却一把推开,自己伏趴在地上,泣血叩拜道:“君上!时不待我,不能再犹豫了!老臣命不久矣,求君上,让老臣临死前看到君上大胜还朝吧!”文武官员乌压压跪了一地,拓跋元宏不由眉头紧蹙,深感为难。他俯下身去扶冯思政,谁知冯思政却死死拉住了他的衣袖,僵硬地仰着脖子,用浑浊的眼眸紧紧盯住拓跋元宏:“我大军整顿已毕,就等着这一战了!君上!”拓跋元宏喘息了半刻,一闭眼睛,命道:“好!攻城!”
南练萧虽然算定拓跋元宏碍于声名不会轻易杀他,但对于自身安危却也非十分笃定。平安离开檀石军营,便领着裴庆之等十数人往钟离城飞奔而去,片刻也不敢停留。来至一岔道处,南练萧忽然勒马,众人也忙都停住,一时间马嘶阵阵。待人马安静,只听远处道上传来马蹄声,似有五六十人的样子。南练萧一挥手,众人纷纷往道路两旁的林中走去,悄声隐藏,晨光朦胧中静静等候。
马蹄声越来越响,喝马开道声此起彼伏地传来,中间却有一个清脆尖细的声音。南练萧和裴庆之对视一眼,裴庆之抖了抖马缰走上道旁,迎面候着来人。但见一群黑影快速移来,为首的见了裴庆之,忙高声勒住了马,喊道:“裴庆之!”见果然是夭儿,南练萧这才驾马上前,问道:“夭儿,何事?”夭儿道:“裴业叔将军已经赶到钟离,大郎君十分担心三郎君,让我带人前来接应。”南练萧长舒一口气,道:“倒是裴将军先到了。”正说着,忽听身后军鼓咚咚,檀石军营内旗帜高举,到处呐喊之声。
“好不要脸!”裴庆之骂道,“刚刚还一副大义凛然地样子来向我们问罪,翻脸却比谁都快!我们还没回到钟离,他们倒先发兵了!”夭儿忙道:“只怕是他们后悔放走了三郎君,因此才匆匆发兵。三郎君,我们赶紧走吧!”南练萧回首遥望,眼眸一闪,断然道:“不回钟离!去义阳!”“义阳?!”裴庆之和夭儿惊诧地同声问道。“不错。”南练萧十分肯定,“裴将军已经赶到,钟离料也无妨。此次檀石兵锋只在义阳、钟离,战事一起,义阳的檀石兵马岂能不动?崔君山迟迟不来援救钟离,那曹虎想必也不会去救义阳,义阳人单力薄,更需援手。”夭儿忧心道:“可是就我们这些人,够吗?”南练萧环视眼前五六十人的军士,无一不是当年南文纬帐中栽培出来的忠义死士,便道:“用兵之道在于谋虑,不在多寡,事态紧急,只得如此。”众人见南练萧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紧随其后,往义阳赶去。
夜半时分的义阳城内,安德候、冠军将军南彦伟正有些心焦。檀石国三十万大军压境,即使分兵义阳、钟离,但这两处小城在敌军眼中算得了什么?听说檀石国君拓跋元宏亲临钟离,军心大振,豫州刺史崔君山和左卫将军裴业叔已经援兵钟离,那雍州刺史曹虎却按兵不动,义阳反成了没娘的孩子。眼看烽火将起,南彦伟越想越气,猛拍案几,骂道:“可恶!难道真要我死守城,守死城么!”
正在这时,一个小军慌张来报:“将军——将军——钟离,钟离,钟离打起来啦!”“什么!”南彦伟慌得踢开案几,急忙忙往城楼上奔去,一面问道,“刚刚传来的消息吗?可知道战况如何?城外檀石军营可有动向?”那小军根本无从答起,只得道:“小的也是刚刚收到的信报,是今夜一早开战的,其他的都还不清楚呢!”南彦伟一把推开小军,大步走上城头,眺望着檀石军营。
钟离与义阳相距五百里,钟离今晨开战,义阳的檀石军营也早该得到消息,此时应当烽火高燃,处处列兵。可一眼望去,除了平日所见篝火,檀石军营中并无有其他异常。南彦伟心中呐喊,又唤来小军:“消息确实吗?怎么敌军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小子,别唬人!”小军一脸无辜,满头雾水:“小的也只是听斥候回报,隔着五百多里,小的也不知道啊!”正说着,忽见城下驰来一匹快马,马身上的莲叶银铠映着城上火光,通红闪亮,驾马之人头戴却敌冠,身穿大红裲裆衫,下着绯衲小口裤褶,套着鱼鳞铠甲。守城将士忙喝道:“站住!来者何人!”那人勒马唤道:“我乃左护军校尉裴庆之,请传报安德候,宁朔将军南练萧率军来助。”
南练萧自小道奔走,傍晚时便赶到义阳境内。因见城外贤首山北坡高峻难攀,南坡绵延,离檀石军营不过数里之遥,正是防守之处。南练萧也不往义阳城去,就地驻扎人马,将大红的军旗竖于山前,又扯了许多红布,在林中挂着,以成疑兵。而檀石军中接到开战信报本欲动兵,因听说钟离已有援军,此时忽见兰陵兵马在山边驻扎,一时难测人数多寡,只得按兵不动,等待探报。南练萧见疑兵之计起了作用,心知速战速决乃取胜之道,忙命裴庆之飞马赶到义阳城,请南彦伟发兵。南彦伟闻听裴庆之之言,喜不自禁,忙依照南练萧所嘱咐计策,派长史王伯瑜领精锐人马三千,裹了马蹄,趁夜色往贤首山赶来。随后亲自整顿大军,静候天明,等待贤首山的消息。
黎明风起,南练萧站立山岗之上,迎着风,望见王伯瑜的人马赶到山下,心中稍觉安妥。“南将军,何事动手?”王伯瑜乃是个不怕死的勇将,见南练萧人马单薄却前来救援,心中早是敬佩,夜来听他行军布阵之法,更是敬仰,此刻见面便无他话,但求尽快一战。南练萧抬头看看风中凛冽的军旗,道:“天时地利,正是最佳时机。”王伯瑜一笑,招呼着数十敢死军士,领命而去。
不多时,只见二十多辆快马拉着的草料车向檀石军营飞奔而去,马头之上都蒙着布,遮了眼睛,要害之处都裹着铠甲。檀石军营中散出满天箭雨,密密麻麻地打在马匹铠甲之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十分悦耳,而那未被铠甲覆盖的马身因中了箭,反倒疼得那些马匹发疯似得狂奔。待到百步之远时,躲在马车之下的死士纷纷跳上车来,点燃车上草料,趁风火起,伴着马匹嘶鸣之声向围营的栅栏撞去,顿时化作团团烈焰,檀石军中乱作一团。
南练萧见此,传令出击,王伯瑜和裴庆之领着三千军士,摇旗呐喊,冲向敌阵。一时间,檀石军营厮杀声,哭喊声连成一片,已乱了阵脚的敌军只得四下胡乱抵挡。南练萧在贤首山上架起军鼓,咚咚擂响,那鼓声时而激越,时而紧促,时而如天际滚雷,时而如沙场蹄声。不到一个时辰,只听檀石军营中响起鸣金之声,檀石残兵偃旗往北逃窜。裴庆之等酣战一场有些力竭,正要拼命追赶时身后又响起一阵呐喊之声。原来南彦伟在城中见敌营火起,便举兵出城,正好赶来追杀穷寇。“伯瑜、裴校尉!你们歇一歇,且看我们收拾他们!”南彦伟马上喝道,冲杀过去。
大战高捷,军士们回到城中摆酒庆功。堂内灯火熠熠,南练萧独自于榻上结跏趺坐,仰着脑袋,闭目调息。夭儿悄悄走了进来,还是被南练萧听见脚步声,睁眼看她,只见眉头紧皱,面显忧虑。“嗯?为何面有难色?”南练萧因问道。夭儿迟疑着:“大郎君他……”南练萧脸色一沉,急切问道:“怎么了?”“没有没有!”夭儿急忙改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大郎君没有事,就是……就是,嗨,也不能说是打了败仗。大郎君的性子三郎君也知道,阵前不敢轻易迎战,结果反而陷于被动。义阳这边打胜了,钟离的兵马要撤,大郎君又恐有伏兵,等了两天再去追,反而被檀石的兵马以逸待劳,死伤大半撤回钟离。如今……”
随着夭儿的话语,南练萧因义阳大胜的喜悦,因担心南元萧的忧愁都纷纷淡去,无喜无悲,最终只剩一叹:“罢了,兄长无事就好。”夭儿也叹道:“只是可惜了三郎君这一战的军功了。”南练萧摇摇头:“不。要庆幸我这里还有军功,否则……”说着南练萧起身走到堂外,望着深黑深黑的夜空,嘱咐道,“夭儿,告诉裴庆之,明天一早,我们回京。”夭儿心知其意,默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