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钟一锤将我带进新生活后,整个小镇都在流传儿子拆散老娘恋情的故事,这个故事因为苏小妹深深的寂寥而变得活灵活现。
我无法相信苏小妹居然依恋我,她像青春少女那样陷入无以名状的相思,有时会巴巴地赶来市区看我,她看我时眼眶也会湿润,泪水马上就要溢出来。
钟一锤看到一脸倦容的苏小妹来了,便让颜莎莎出面伺候。颜莎莎与钟一锤的关系处于半明半暗之间,苏小妹的到来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刚好能向未来的“婆婆”献殷勤。不过我觉得这事有些悬,钟一锤对颜莎莎颐指气使,完全将她当成一位员工,至于她乐意跟他上床,那是她的事。
苏小妹看也不看颜莎莎,她对钟一锤也表示出厌恶,她只看着我。
钟一锤说,“妈,我会回家看你,不用大老远跑来看我。”
苏小妹白他一眼,“要你管。”
这种时候我就很尴尬,苏小妹来看我,但我竟然不太想见她,我借故出去,苏小妹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大概在骂,没良心的东西。如此回避几次,苏小妹终于不再来了,她重新回到从前那种滋润的生活中去了。我很想请她原谅,但我知道这毫无必要,心知肚明的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在钟一锤手下干活,我有些沾沾自喜自己的小聪明。凭着机械制图的基础,没多久我就成了装潢设计师。在我的不懈忽悠下,很多顾客不但认可我的设计稿,而且还口口相传史小范是一位懂风水的设计师,以至于有人专门来公司找我。不过这事说白了其实没啥,无非房主需要什么,就给什么,家庭和睦,升官发财,甚至还能保佑金榜题名,如此种种。
钟一锤有些搞不明白我是怎么摇身一变成了风水先生。
这是秘密,必须对他保密。
春节来了,苏一堇要出嫁了。钟一锤问我要不要参加她的婚礼。我想了想,摇摇头。
钟一锤一笑,“你还在爱她,这很好。”
我也一笑。
但是,苏一堇的婚礼出了点状况,新郎逃走了。新郎作为镇财政所长的公子,虽然其貌不扬又矮又胖,但由于父亲的关系,他在镇财政所得到一份正式工作,因此自信满满,意气风发。他第一次见到苏一堇时就喜欢上了。当然,这事正常,镇上所有的青年都喜欢苏一堇。
苏一堇虽然对他没啥感觉,但在苏大丁的催促下,勉强与其交往起来。其人倒也温和,对女人好得很,加上有钱,小礼物不断,甚至在年前与苏一堇去香港购物三天。也就是说,婚礼前,他是个合格的准新郎。
但他还是临阵逃脱了。事情也简单,他被一位洗头妹迷住了。
平镇虽小,但发廊不少。有些女子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摊开肢体,以讨男人的欢心。据传这位洗头妹刚来不久,但由于非常漂亮,虽然价格比一般女子翻了十倍,但依然门庭若市,男人们趋之若鹜,赶也赶不走。
在人们的叙述中,那位优雅的洗头妹从南方某市转战到这里,浑身散发着大都市的气息,戴着美瞳,说话很嗲,丝毫不带方言味儿。她要是做平面模特,一点不比画报上的那些女子差,当然,她选择现在的行当,过的也不比那些女子差。至于她为什么离开大城市,说法有二,一是她赚够了钱,想嫁人,到小地方来,遇到愣头青的几率将大大增加。二是据传她是某位黑老大的女人,黑老大倒了,她也待不下去了,于是到小地方来避难。但男人们并不关心她的来历,一心只想与她结识。
苏一堇的新郎一见到她,就被她迷住了,情形就像当初见到苏一堇的时候。但那位女子在某些方面显然胜出苏一堇千百倍。苏一堇新郎尝过一次甜头后,便欲罢不能,再也离不开她,以至于结婚前夕,决定与她私奔。
这件事的狗血之处在于他在私奔前一晚还与苏一堇躺一起畅想未来。所以,他的离开让苏一堇大受打击。她不想再见任何人,一个人锁在房中,嘤嘤地哭,哭声绵绵无绝期,似乎要哭到世界末日来临。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苏大丁只好拍桌捶凳以示胸中愤懑。至于顾六梅,则傻了,她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问自己是不是造了什么孽。
这时,苏家只剩苏小妹是正常人,她责无旁贷,劝解苏一堇,“你真傻,再找个人结婚就是,矮胖子谁稀罕。”
苏一堇低头不语,流泪不止。
苏小妹到底是过来人,知道事情并不简单。果然,细问下去,苏一堇居然怀孕了。
苏小妹也傻了,怎么办?
钟一锤作为苏家最亲的外甥,此时的意见显得尤为重要。他很诚恳地对苏大丁说,“舅舅,我一直爱着堇妹妹,让我娶她吧。”
为了得到苏一堇的同意,他单膝跪地,郑重地献上一克拉的钻戒。在此之前他肯定演练过,因此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
苏一堇不理他。
但苏大丁对苏一堇说,“钟一锤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嫁他也不错。”
钟一锤的求婚得到苏大丁的肯定,因此,一家人得以重回喜气洋洋之中。至于所长公子与苏一堇未遂的婚礼,钟一锤自然要快刀宰乱麻。他特意叫上一群装修工人到所长家,所长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了。所长老婆动作慢,没溜成,只好腆着脸伺候茶水香烟。春节期间,前来围观的闲人自然多。虽然苏家鸡飞蛋打的事在平镇已成了笑话,但钟一锤力挽狂澜,让所长老婆大出洋相。苏大丁掰回面子后,呼吸终于顺畅了。接下来,他开始痛骂这位未遂亲家教子无方。事件到这直奔高潮,众人纷纷为所长公子惋惜,可怜的娃,今后该怎么办。众人的看法影响了苏大丁,他的口气开始弱化,甚至也在为未遂女婿的将来担忧。所长老婆一捕捉到这点,便赶紧挤出几滴眼泪来顺应他的情绪,这场风波终于得以平息。
苏一堇按计划在春节结婚了,新郎是钟一锤。
钟一锤在婚礼前一天特意跑来邀请我。他脸上的兴奋像一百只小鹿在奔跑。
我惊呆了,看着他就像看着怪物。不,我要化身为怪物,扑上去将他撕咬,但我还没来得及亮出獠牙,就扑通一声倒地了。我的灵魂飘浮在高处,对着倒地的自己,一脸唾弃。
我说,“恭喜你。”
可我真没办法明白钟一锤的想法,或许他只是想证明自己是个优秀的男人,可以打败任何竞争对手。可这有意义吗,混蛋,这有意义吗,混蛋,快从我眼前滚开。我的灵魂开始狰狞,但我的表情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钟一锤赢了。他高兴地离开了。
钟一锤与苏一堇婚礼那天,一大早我就离开了平镇。
天气太冷,我在路上走了一段,冻得两腿发硬,没办法,只好拦中巴。正值春节,乘客中大多数人拎着礼品走亲访友,唯独我无所事事。当然,我也不是没有别的想法,这时我就特别想有一辆车,可以一直开到西藏,然后就不回来了。我大概受了那些有事没事便去西藏转悠的人的影响,他们喜欢在刻着海拔高度的石碑前留影,裹着头巾,戴着墨镜,做着V的手势,好像人生没有一趟西藏之行,就不完美。其实,人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那些特定的地点除了让人矫情,并没有多余的功能。我这么想的时候心情开始好起来。
中巴的终点站是市区,到站了我只能下车,然后在市区打转。春节期间,商铺大都关门歇业,在大街上转了半天,连个躲避冷风的地方都找不到。
这时,我想起一个人,她叫若西,或许苦情电视剧看多了,给自己改的名。她时常来公司找钟一锤讨账,因此我们认识。钟一锤喜欢到处开空头支票,按理说,洗头妹是不会接受空头支票的,但钟一锤完全不像那种没有支付能力的人,她们相信他。当然,她们来公司讨账,颜莎莎就很愤怒,为了快快将她们打发,因此付款很快,这样一来,钟一锤的信誉变得极佳,她们也乐意让他赊账。若西出来已经十年,准备再干两年就回老家嫁人。对于若西,我没啥别的想法,只想与她聊聊。年前她来讨账时聊起过年时不回老家,想必她此时也正寂寞。再说了,跟她聊天也就纯粹聊天,不会起涟漪。
她在高档住宅区租了套房,过得挺惬意。我去时她正睡懒觉,所以我敲了好半天她才开门,她见到我时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没事干。”
“可是,春节期间我不做生意。”她拦在门口。
“没事,我请你吃饭。”
她皱皱眉头,有些不满,“别逗了,现在哪有饭馆开门,我都吃了好几天方便面了。”
“可怜。”我叹道,“比我还可怜。”
她一笑。她已经二十八岁了,但还是十八岁的样子,轻盈柔美,眼睛水汪汪,天生的美人胚子。
“告诉我为什么来这?”
我摇着头,“我不会告诉你的。”
“不说实话不许进门。”
“真要听实话?那我告诉你,钟一锤今天结婚了。”
她大为惊讶,“那你来我这干什么?”
“你还不明白,他结婚我很不开心。”
她突然笑起来,“是不是你们追求同一个女孩,但被她抢走了。”
“对,我是失败者。”
她长叹一声,“你也太老实了,要多说谎才行。进来吧,可怜虫。”
若西给我泡了杯茶,我们面对面坐着,竟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对我来说,总算找到地儿可以苟延残喘。对她来说,与我这个素未平生之人靠这么近竟有些唐突。但若西毕竟是个会聊天的女人,她开始跟我说她家乡过年如何的热闹,舞狮子,耍龙灯,说到开心处,她甚至站起来手舞足蹈一会。
后来,我们开始说别的。
若西说,“我受不了男人味儿。”
我表示不解,“不可能,你讨厌的应该是狐臭味儿。”
若西咯咯笑起来,“对对对,真碰到过狐臭,我捂着鼻子,憋住呼吸,可难受了。”说着她做了个捂鼻子的动作。
我猛然醒悟,“他是钟一锤。”
若西点点头,“看来你和他上过床。”她笑起来。
我也笑,“他还说要娶我呢。”
她表示很惊讶,“不会吧,这个骗子。”
我们大笑起来。其实没什么好笑,但我们放任自己大笑,笑到后来,也就索然寡味了。这时我才明白来这里的目的,我需要一个女人。我说,“节假日收费加倍,记在钟一锤账上。”
她鄙夷,“你跟他真是绝配。”
“别担心,我付现金。”
“呸,滚一边去。”若西忽然怒了,“真当我****啊。”
我只好转变话题,“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厉害。”
但她拒绝评价,“我可不想拍你马屁。”
我长叹一声,觉得来这里真够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