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史美美当我是救命稻草,要我去找钟一锤谈判。
我觉得这事太扯,谈什么判,上了床也不能搞定的事能指望谈判?
史美美不死心,央求母亲劝我。
妈妈坐在我身边啥也没说,只是直叹气,悠长且蹒跚,像从远古跋涉而来的猛犸。我受不了,决定接受任务。当然,我也没有立时三刻去找钟一锤,而是等毕业之后。
我揣着毕业证书没找工作,回到平镇后,天天坐早班车去市区堵钟一锤。当然,我希望父亲能给我买辆桑塔纳,这样出行方便,但父亲拒绝了我的要求。因为他根本拿不出这笔巨款。
史美美见我为她牺牲甚大,特意给我一千元活动经费,我拿了钱,转身在金铺给苏一堇买了根最细的铂金手链。我将手链拿给苏一堇时,苏一堇有些意外,“你疯了,乱买东西。”
我嘿嘿一笑,“我毕业了,独立了。”
“你不是还没工作么?哪来的钱。”
“这个你别管啦,来路很正。”
“偏要管。”
我只好投降,把史美美交代出来,钱是她给的。
苏一堇很好奇,“你姐对你可真好,可你老说她坏话。”
“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感慨道。
虽然我来回跑了十来趟,但没能说服钟一锤。他很明确告诉我,“我不娶史美美,太丑。”
我不再跟他讲道理,开始胡搅蛮缠,“你他妈当初上她怎么不嫌她丑,现在嫌丑太晚了,我告诉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钟一锤受不了了,大声嚷嚷,“史小范,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份上,我才对你这么客气,换了别人,早撵走了。”
我跳起来,“你他妈试试看,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撵我,你敢撵我,我今晚就叫史美美过来,就嫁给你,你不娶也得娶。”
钟一锤竟有些怕了,他低着头,装模作样看文件,不再理我。
这时我发现颜莎莎正紧张地盯着我,我一下就明白了,颜莎莎比史美美漂亮多了,钟一锤哪里还会要史美美。
于是我发狠甩了句话才离开,“钟一锤,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钟一锤怔怔地看着我的背影,叫了声,“史小范,你回来。”
我哪里再肯理他,回去向母亲交差去了。
母亲听说钟一锤不肯娶史美美,倒是放下心来,“史美美真是糊涂,想着要嫁钟一锤这种人,瞎了眼。”
“就是,嫁谁不好嫁,嫁钟一锤?真是往火坑里跳。”我趁势帮腔。
史美美听说钟一锤不肯娶自己,哭了两天,哭湿了两条被子,母亲将被子抱到太阳底下,整整晒了一个星期才算完事。
父亲对这事不闻不问,他似乎有些厌倦我们这对姐弟。每日很晚回来,蒙头就睡。这种状况让妈妈犯了愁,她悄悄问我,“你爸这是怎么啦?”
“有事烦心。”我想也没想就回答母亲。
妈妈沉吟片刻,“他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
“不像。”我摇头。我不过是为了安慰妈妈,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中年男人在这方面没个准,诟病多多。父亲虽说不拘言笑,但圣贤也会有凡心,更何况是凡人。我决定追踪父亲,一探究竟。
按理说,这个暑假我应该忙不迭地找工作,但我先是帮史美美跑腿,接着做狗仔盯父亲,根本没时间找工作。
当然,这只是个借口。我只不过把大部分时间都给了苏一堇。这时我不再避开她的同事,而是径自靠在柜台前等她,等她将那些邮戳盖完。她的同事见了也只心照不宣地一笑。
很快,苏大丁知道我还缠着苏一堇,紫着脸来我家找我。我正在睡午觉,母亲则在准备晚饭,她为了不妨碍我打鼾,动作悄无声息。但这种安静被一声炸雷打破,苏大丁来了,他一进门就大喊,“史小范,给我滚出来。”
母亲拦着他,问,“老苏,找我家史小范啥事?”
苏大丁梗着脖子,青筋直露,叫着,“让那小混蛋出来,我要问问他。”
这时我听到声响,从床上唰地坐起,汗毛根根竖起。我第一个想法就是逃,我不能与苏大丁当面顶撞。
母亲开始叫我,“史小范,有人找。”
我应了声,匆匆冲出来。
苏大丁一看到我,张开大巴掌就朝我脸上招呼,我没提防,被打愣了。
母亲见苏大丁打人,开始叫,“老苏,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我儿子。”
苏大丁回头盯着母亲,说,“看牢你儿子,他再缠着苏一堇,我就剁了他,你信不信?”
母亲吓得张大嘴巴看着苏大丁,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对母亲说,“别怕,他不敢把我怎样。”
母亲也说,“老苏,有话好好说,要不等老史回来一起吃个饭。”
苏大丁呸了声,转身走了。
苏大丁走后,母亲问我,“史小范,苏家那姑娘有什么好?”
“我爱她。”我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苏大丁不允许。”
“我爱她。”我愣了愣,坚持说。
那个黄昏过得让人肝肠寸断,当我说第三个“我爱她”时,母亲开始大哭,她的哭声太过悲哀,任何伤心事都比不上。她大概在怨恨自己竟然生了个这么固执的儿子。
母亲一哭,我就沉默了。情形实在糟糕,一个哭泣的母亲和一个垂头丧气的儿子共处一室时,母亲在哭泣中消耗哀伤,儿子只能在哭声中放大哀伤。母亲的哭声让我烦躁不已,我甚至想朝她大吼,不要哭了。可是,苏大丁前来挑衅时我没有大吼,现在对着哭泣的母亲大吼,还算人吗?
史美美下班回来时,母亲还在哭。史美美问我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没回答。她大概也猜到几分,就去厨房继续弄晚饭。一切都好之后,她唤大家吃晚饭,我和母亲都没应。史美美捧着碗一个人吃,她吃得很慢,后来,她放下碗,开始伏在饭桌上哭泣。她的哭声像蚊子飞过时的嗡嗡之声,和母亲的哭声一起将屋子塞满了。我被这两个女人的哭声搞垮了,如果此时我也加入她们哭泣的队伍,那我的情绪或许能够得到某种舒缓,但我没能哭出来。
父亲回来时,已是凌晨两点。母亲哭累了,睡去了,史美美也哭累了,睡去了,只有我还坐着,瞪着双眼。父亲不明白怎么回事,也不想问我,悄无声息地睡去了。尽管他的声音很轻,但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母亲坐起来,第一句就说,“老史,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父亲一愣。
母亲接着说第二句,“老史,史小范的事你要管,你就是去苏家磕头也要让苏大丁答应。”
父亲终于明白了,他垂着头,不语。
尽管母亲苦苦哀求,父亲终究没有为我向苏大丁说情。父亲骨子的骄傲让他不可能向苏大丁低头。而苏大丁上门打人一事很快传遍小镇。我再去邮局时,便要被众人异样的目光扫来扫去。有人甚至热嘲冷讽,“史小范,不出去找工作,到这里来磨时间,没意思。”当然,很有可能苏大丁特意过来关照他们,有些人便拿了鸡毛当令箭。
唯有苏一堇看我的目光依然温柔,但隐隐约约已有些许躲闪。
我看着她,想了想,转身离开。
我将父亲堵在苏小妹床上的那个夜晚大概是这年最热的一个夜晚。之前我已经发现蛛丝马迹,我思索良久,决定为母亲去拯救父亲。
苏小妹喜欢在窗台压一把钥匙,因为她出门不喜欢带钥匙。我以前常看到钟一锤从窗台下掏出钥匙,知道这个门道。所以,进入苏小妹家不费什么事。我打开门,又将钥匙放回原处。然后,我坐在钟一锤的房间里等。
一切和我预料的一样,苏小妹进来时,父亲也跟了进来。他们没开灯,也不说话,在客厅里就开始剥衣服,虽然很轻,但皮肤上的汗渍因为摩擦而发出吱吱的声响。接着,他们去了苏小妹的房间。
我如坐针毯,在考虑应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居然鬼使神差打开了桌上的台灯。光线使一切秘密都亮了。
苏小妹被钟一锤房间里的这道光惊到了,她大叫一声,“钟一锤,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不做声。还是父亲镇定,沉稳地问,“谁?”
“史小范。”
接下来,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重归于寂寞,父亲像鬼魅一样飞快地离开。
苏小妹跑到门口唤了声,“老史。”
父亲没有回应,早已消失在夜幕中。
父亲走后,我忽然感到浑身瘫软无力,这是一件多么惊心动魄的事,像高手过招,剑气所指,化力量于无形之中。但我犯了个错误,父亲离开时我没有离开,接下来就造成了一个事故。苏小妹没有回房,她穿了条粉红的短裤过来了,她妖娆地靠在门边,灯光像飞蛾扑火似地打在她身上。她的皮肤那么白,那么细腻,完全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归人。她慢慢走近我,笑意盈盈。我不由呼吸急促起来。我想慢慢站起身,可双腿已经失灵,由不得自己。苏小妹按住我的肩膀,很轻柔地说,“坐好了,陪我说说话。”
我直摇头,喉咙里似有什么梗着。
“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会吃人。”苏小妹咯咯一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心里在骂我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妈到了更年期,那方面不行啦。”
我有些生气,“你怎么能跟我说这个?”
“怎么不能说?我告诉你,我和老史可不是什么道德败坏,我们只是互相需要。”
苏小妹说话时乳头不停地颤巍巍,我不想去看,但忍不住要去看。苏小妹多么老练,她一觉察出我的意念,就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让我握住她的乳。她贴近我,像一片柔滑的水草,若有若无。我浑身燥热,不住颤抖。时间停滞了,不知过了多久,还仅是一会,我突然像一截被劈开的木头,再也回不到原状。
苏小妹感觉到了,她忍不住感慨,“嫩头,没见过世面。”
我尴尬不已,缩回手,也把自己缩回到尘埃里。令人郁闷的是,苏小妹作为我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颤巍巍的女人,像块烙印那样刻在我心里了。我只能坐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安静地接受末日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