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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镇青年的生活(2)

7.

钟一锤由于忙着学校装潢的事,五金店就请了个退休老伯来看店。这人由史美美介绍,药店老师傅。

史美美跟钟一锤走得这么近,只有一种解释,趋炎附势。钟一锤在镇上生意做得红火,钱自然也赚得多,舍得花血本给自己打扮。从前那个毛头小伙脱胎换骨了,本来就是浓眉大眼神气之人,这回更是英姿勃发。但由于他送苏一堇化妆品,让我心生芥蒂,我不想与他套近乎,但史美美找他可勤了。

史美美对人热情起来有种无法抗拒的魅力,她甚至让母亲炖了老鸭汤装在保温盒里。母亲从不拒绝孩子的要求,果真早早去菜市场,买了老鸭回家,炖了整整八小时,浓汤潋滟,香气袭人。史美美喜滋滋地给钟一锤拎去,钟一锤倒了便喝,眨眼工夫,老鸭汤便见底了。

史美美说,“钟一锤,这些天把你累的,眼窝子都凹进去了。”

钟一锤说,“你真会疼人。”

史美美闻言就靠近钟一锤坐着。

钟一锤伸出手,搂住史美美的腰。

史美美娇嗔了声。

钟一锤趁势向史美美凑得更近。史美美呼吸急促,她似乎在分辨事态发展,但已由不得她了。钟一锤自然知道史美美的心思,他主动剥去自己的上衣,露出一片黑色胸毛,像黑熊的后背。史美美红着脸,不敢细看。

钟一锤在史美美耳边低语,“其实,毛更多的地方不在这,在另外的地方,你想不想看?”

史美美嘟囔道,“你太坏了。”

“我怎么就坏了?你是史小范的姐姐,我怎么会欺负你?”

史美美似乎放心了,“真不欺负我?”

钟一锤顺势要求,“做我女朋友吧。”

史美美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一脸迷茫。

听母亲说,史美美属于隔代传,她长得像我奶奶,扁平脸,鼻子朝天,一个词概括,丑姑娘。我没见过奶奶,我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母亲有时感慨,要是你们两个对换一下就好了。我虽算不上英俊,但和史美美相比,实在好太多。之前,史美美相过五次亲,都被男方拒绝,嫌她丑。史美美坏了情绪,决定自己找男朋友,不相劳什子亲。看来看去,也就钟一锤顺眼,赚钱有方,可作终身伴侣来考虑。

那晚,史美美没回家,她没作过多考虑,就遂了钟一锤的心意。钟一锤很兴奋,折腾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史美美忍不住开始骂人,“你把我搞死了。”

钟一锤很严肃地说,“你要注意言行。”

史美美忽然开始难过起来,但她没哭,而是盯着钟一锤。

窗外透进天光,钟一锤的脸越来越清晰,他的头发在额前被汗水浸湿了,分成一簇一簇。史美美顺手帮他捋了捋。钟一锤翻身坐起来,对史美美温柔地笑了笑。

史美美在向父亲母亲坦白与钟一锤的事之前,特意先来向我坦白,她火急火燎赶来学校,想要得到我的祝福。

我说,“你觉得好就好。”

“史小范,我是你姐,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

“你已经做了决定,还来找我?”

史美美脸色煞白,她不能相信我会如此冷漠,她还在竭力辩解,“史小范,我没作决定,我现在想听你的意见。”

我忽然开始同情史美美,她毕竟是我姐,我总不能看着她被人欺负。我说,“我去找他。”

那天,我跟史美美一起回了镇上,我让她先回家,我去找钟一锤。但史美美不愿意,她要跟着我去。她对这事太上心了。

我告诫她,女人不能这样猴急,要矜持。

她白我一眼,不听。

钟一锤一看到我,就笑了,唤一声,“舅子。”

我故作怒火中烧,“钟一锤,你玩谁都不能玩史美美,她是我姐。”

钟一锤很热情地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是真心的。明年或者后年我就娶史美美。”

史美美听了钟一锤的话,一脸喜色。我暗自摇头,只好作罢。

接下来,在史美美的要求下,钟一锤买了些礼物去我家,父亲母亲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虽然史美美要求我一定要到场,但我赖在学校,推说功课繁重,没时间回来。

此时父亲正和人合伙开布厂,买了纱加工成布,再卖给服装厂,由于产品低端,只能赚些人工费,每个月完税之后,所剩无几。

钟一锤在镇上朋友众多,父亲的经营情况他自然知道。于是他说,“伯父,别开布厂了,跟我合伙搞装潢,包赚钱。”

父亲看了眼钟一锤,一脸矜持,“小本生意,虽说凑合,但还行。”

钟一锤见父亲不买帐,便马上回头跟母亲说话,“伯母,下次我去广州进货带你去玩玩。”

母亲也一脸矜持,“家里忙,走不开。”

史美美说,“钟一锤,你带我去吧。”

钟一锤沉吟片刻,“好。”

父亲虽然对钟一锤不满意,但不便灭了史美美一腔热情,女大不中留,也就随她去。母亲倒对钟一锤有些好感,一则他是我的朋友,二则他是第一个愿意娶史美美的青年。

史美美带着钟一锤见了家长,自然也就把自己当成钟一锤的女朋友,之后找钟一锤也就更勤,钟一锤的内衣内裤袜子手帕,全给包了。钟一锤见有女孩给自己收拾,也乐得自在。

史美美问钟一锤,“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妈?”

“这就不用了,我娶什么样的老婆,是我的事,跟我妈没关系。”

史美美则坚持,“总得要见面吧。”

“这都什么年代啦,还见家长?再说了,我妈也指望不上,她忙着搓麻将,哪有空歇下来烧饭我们吃。”

“那我们在饭店里吃顿见面饭,把我爸我妈也叫上。”

钟一锤想了想,同意了。

钟一锤回家跟苏小妹说了这事,苏小妹仔细想了想,觉得好笑,“史小范的姐姐?你跟史家真有缘。”

钟一锤关照她,“见了面少说话,多吃饭。”

苏小妹就笑起来,“你怕我坏你的事?别担心,我才没那么笨。对了,叫上老董,让他付钱。”

钟一锤不同意,“这点钱我还付得起。”

苏小妹生气了,“不叫老董我不去。”

钟一锤拗不过,只好随她。

儿子要讨媳妇了,苏小妹挺得意,她叫上老董是为了要与这个日久生情的老男人分享下快乐。老董听苏小妹说了,也挺兴奋,特意去理发店将头发染成全黑,人也显得年轻。只有史美美觉得这事不妥,问钟一锤,“你妈是不是疯了?”

钟一锤说,“她乐意,随她。”

那天的饭局着实尴尬,虽说苏小妹与老董的事众人皆知,但这事只能心照不宣,不能拿到桌面上摆着。

父亲一见到老董,就倒抽一口凉气,母亲还算机灵,赶紧打招呼。老董热情异常,差点没扑过来拥抱。苏小妹也特意打扮了番,到底是曾经的大美人,稍一涂抹便显出半老徐娘的余韵。

钟一锤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劲劝酒,只有史美美坐立不安,频频去洗手间,她原本指望母亲能跟进来,听她解释,但次次都被行动迅速的苏小妹跟进。苏小妹音色甜美,与史美美说话时又故作温柔,搞得史美美手足无措,表情僵硬,连露个笑容也不能。

饭局气氛虽然不甚融洽,但在钟一锤大力劝酒之下,倒也显出暖意。

老董醉了,倒在桌子底下大声打鼾。苏小妹微笑着,坐在椅子上等他醒来。钟一锤出去结账,与史美美打了个招呼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半醉,尚能踉跄走回家。母亲想要扶着父亲,但被父亲一把推开。史美美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不敢靠近。

回家后,父亲说了一句,“小人得志。”父亲说这句话时含着深深的厌恶。

钟一锤在小学装潢生意中狠赚了一笔,索性大张旗鼓去花市市区开装潢公司,至于五金店,则半卖半送给了苏大丁。

市区离平镇四十分钟车程,规模稍大于平镇。但它作为县级市的行政中心,政府为它投入大量资金,扩张速度飞快,尘土飞扬中,各种建筑拔地而起,这也导致花市十三个乡镇的有志青年都在想方设法往市区飞,这股潮流势不可挡。

钟一锤越看越喜欢,觉得此地商机无限,实在美妙不过。踌躇满志的他找到两间空门面,租了,找了两位略懂装潢设计的木匠坐镇,穿西服打领带。至于干活的匠人,有一大群前来找活的外地人在等着给他们工作机会呢。他们的出现像候鸟一样准时,春节前回家,春节后出来,没有什么能阻止这种步伐。

钟一锤的转行正确又及时。在大城市,房地产风生水起,装潢业作为附属产业自然水涨船高,这股浪潮慢慢波及全国。钟一锤进入装潢业的时候,正是房地产业欣欣向荣之时,花市那些实力雄厚之人,盘踞在食物链的顶端,掌控着房地产。钟一锤决定与他们搞好关系,他的决心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将市区当成家,难得回平镇。

史美美望眼欲穿,熬不住了,就去市区找钟一锤。

钟一锤多数时候不在公司,他有数不胜数的应酬,此时他已学会跳各种舞步,成了卡拉ok厅的自动点唱机,当然,他也不能免俗要去洗头店消费,在热烘烘的女人身上发泄一下。他是个喜欢尝鲜的人,心里的躁动像活火山一样不时喷发,喷发完了,才自在。他从不考虑“活着”的意义,他觉得考虑这些没有意义。不过,他并不反感有人进行这方面的思考,他有时也会自问自答,为什么生,又为什么死,除了醉生梦死,还能做什么?当然,此时的他觉得世界的险恶不过如此,可以任由他百般拿捏。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镇青年,挖到第一桶金之后,有些飘飘然似乎也正常。

史美美自然不知道钟一锤的大多数事情,她坐在公司里,安静地等钟一锤回来。钟一锤的公司常驻一位漂亮会计,名叫颜莎莎,刚从财会专科学校毕业,家在平镇。她妈妈是苏小妹的麻友,搓麻将时说起女儿工作的事。苏小妹说,“我家钟一锤的装潢公司缺个会计。”于是,颜莎莎到了钟一锤的公司。颜莎莎的工作除了做会计,还兼接线员。钟一锤给她一个小本,让她将每一通电话详细地记录在上面。

史美美看到颜莎莎时,心里就开始长疙瘩,左看右看不舒服,当她听说这姑娘也是平镇人时,心头更是冒出无名之火。

史美美教训她,“颜莎莎,你好歹也是财会专科毕业,现在有那么多外企,干嘛来钟一锤的皮包公司?”

颜莎莎看看史美美,没好气地回应,“外企哪有那么好进,现在找个工作多不容易。”

“那你晚上住哪?”这是史美美最关心的问题。

“公司租了房子。”

“就你一个女的,一个人住着不害怕?”

“钟一锤和我一起住。”颜莎莎满不在乎地回答。

史美美闻言眼冒金星,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不再说什么,站起身急冲冲往外走,她怕自己憋不住,冲上去扇颜莎莎耳光。这时她还有些理智,知道不能跟钟一锤闹,一闹婚事就黄了,只能从长计议。

史美美回去后,决定找苏小妹。史美美的想法倒不是没道理,找苏小妹是为了商量与钟一锤的婚事。

苏小妹被史美美从牌桌上叫下来时一脸不快,“啥事?”

史美美倒也干脆,“我和钟一锤准备结婚,你给筹备筹备。”

苏小妹一愣,“钟一锤咋没跟我说?”

“我不是在跟你说嘛。”

苏小妹瘪瘪嘴,“你们爱结不结,我没意见。”

史美美碰了一鼻子灰,一回到家就开始抽泣,由于悲哀过重,哭声渐大。父亲不在家,母亲在看新闻联播。新闻联播是小镇中老年家庭主妇的必修课,领导人出行和卫星上天都是她们关注的事项。

史美美的哭声让母亲觉得心惊,她火急火燎跑到史美美身边,问怎么啦?

史美美一边哽咽,一边表达了对钟一锤和苏小妹的厌恶。但最后,史美美说要和钟一锤结婚。

母亲听得呆住了,好半晌才说,“这事你要想好。”

史美美认真地点点头,“想好了。”

母亲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还是等你爸回来。”

母亲想了想又说,“还得把史小范弄回来,他点子多。”

我还有两个月就毕业,此时已不在学校,去了一所墙壁乌黑的机械厂实习,每日跟着师傅在车床前车各种规格的法兰。下班之后用肥皂洗三遍手,还是洗不去机械油的味道。

我有时回去看苏一堇,给她带些巧克力之类的礼物。苏一堇推说减肥,不吃。我就拉着她坐在身边,一边吞咽巧克力一边给她讲故事。

夏天还没来,苏一堇便早早穿起薄裙,像初夏的荷花。她的脖子是那样娇嫩,散发着刚出炉奶油面包的清香。我贪恋在她身边的每一刻,我把她的气息嗅进腹部,藏起来,当我感觉她的气息在我体内快要耗尽的时候,我就赶着来看她。

我问,“苏一堇,你爱我吗?”

苏一堇微微一笑,不语。

我又问,“苏一堇,你爱我吗?”

她还是不语。

我说,“苏一堇,我爱你。”

我说完这些,她就该回家了。她依依不舍起身,慢慢走远。我看着她,觉得她的离去让我心痛,我要每时每刻都在她身边。

由于钟一锤的五金店已转手,每次回来看苏一堇后,我只能住在家里。

有一次父亲问我,“你还在和苏家姑娘谈恋爱?”

我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就老实交代了。

父亲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