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虽然父亲与苏小妹分手是迟早的事,但史美美告诉我时,我还是吃惊不小。史美美想听听我的看法,我表示无话可说。史美美叹口气,直接黑脸,她觉得我对父母的生活不闻不问,太不应该。我想想也觉不妥,问她怎么看这件事。她却不肯评价。她变得谨慎多了,乱说话引起的不良后果让她害怕。我叹了口气,她也叹了口气。我们活得谨慎,不过这也没啥不好。
父亲回来与他离开一样悄无声息,他在一个清晨拎着一个很小的包,匆匆闪进家门,像是刚出门被风雨或者别的打断行程的旅人。父亲这样回来其实已在低头认输。他离开家与回到家的心情显然不同。前者让他兴奋,后者让他自卑。此后他变得勤快,厨房成了他最好的去处。母亲对父亲的变化并不领情,父亲忙里忙外她只当没看见。但毕竟还是有变化的,我们一家又团聚了,史美美每晚都会带男友回家吃饭。母亲不似以前那么上心,她在厨房里敷衍一下就坐到客厅里看电视。父亲则在厨房里炒煎爆蒸,噼里啪啦的声响堪比街边小炒店。史美美看不下去,进厨房与父亲搭手。我一改以往冷酷形象,陪准姐夫聊天,他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放开聊了。我发现他确实是个适合史美美的男人,褪去矜持之后有点人来疯。我们不知怎么就说到永盛集团,这个话题真不错,能让我们连续不断说下去。
吃饭时,史美美也说起永盛集团,当然,她掌控着这个话题,我和准姐夫只是配角。母亲只听不插话,父亲偶尔问两句,便不响了。
在史美美的敦促下,我很快去永盛集团面试。结果很顺利,上午面试完,下午就签约可以正式工作了。我在一间几十人的大办公室找到自己的电脑桌。周围都是年轻人,有的有几年工作经验,有的则是刚毕业。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开发新产品。据说这个产品的前景很好。这也是永盛集团未来十年的发展方向。
我左边是个胖胖的姑娘,额头上爬满青春痘,我朝她笑笑,她也朝我笑笑。很显然我们在一个工作小组,将会画相同产品上的图纸。她的电脑桌上放着一盆还没长出根须的铜钱草。
我与她搭讪,“这是你带来的?”
她点点头。
我说,“我也喜欢花花草草。”
她看看我,低下头去,并不理我。
这样的同事虽然让人扫兴,但好在同事多,沉闷与活跃总是成对出现。
我右边是位活跃的小伙子,他自称方便面,也喜欢别人叫他方便面。他刚从长春一所大学毕业,坐了一天一夜火车来到桐市,他说在报纸上一看到招聘启事就决定过来了。他没像他的同学那样去“北上广”找工作,他不无遗憾地感慨,真是可惜啊。后来跟他熟了,他向我透露,英语四级没考过,差点没能捞到毕业证书,不敢去“北上广”冒险。我安慰他,你在桐市发展也不错。但他没有在桐市待多久,在永盛集团干了三个月就离开了,他有个同学在深圳开公司,需要人手。他走时问我想不想去深圳,如果想去,可以跟他一起。我犹豫了下,没有表态。他走后,我有些失落,因为方便面这样的人真的不多。他讲了很多自己的事,但从不问我的事。我有些奇怪,他就一点也不想了解别人?但也无需讶异,确实有这样一种人,敞开自己,从不打探别人。这样的人与那些把自己裹起来专事打探别人的人相比,算是天使。
因为我刚来,方便面问我有没找好宿舍,我说,“没呢,正犯愁晚上住哪。”
方便面说他一个人住一间宿舍,如果我住进去就热闹了。我表示同意。他听闻便自告奋勇去找行政部长,行政部长当即就同意了。
下班时,我与方便面一起回宿舍。宿舍就在公司旁边,出大门向右拐,一幢新建的六层大楼,设施一应俱全。不过也仅此而已。方便面在墙角堆了几只水果箱,装过苹果、梨什么的,但现在空了。另外,冰箱里除了方便面并没有别的食物。我忽然就明白他为什么喜欢称自己为方便面了。
果真,晚饭他准备泡方便面。我说,“我们出去吃吧。”
他有些犹豫,“牌局一会就开始,赶不及就糟了,我们要快点。”
我们去附近一家饭馆点了盆西红柿炒鸡蛋,匆匆吃过就回了宿舍,方便面迫不及待将我介绍给牌友。由于我与他一个宿舍,因此他要求我作他的搭档。后来他跟我说,原来的搭档水平太臭,老是输。在吃西红柿炒蛋时,他问过我的牌技如何,我说还可以,他说等会我们去赢个舒服。果然,我和方便面毫无悬念赢了一个晚上,方便面赢了就大呼小叫,让对家很不爽,后来他们开始扔牌,纸牌在宿舍里飞得到处都是。大家算是不欢而散。
第二天晚上我想清静清静,就一个人跑出去给史美美打电话,跟她说我在这里遇到的人和发生的事。我说,“一切很顺利,你放心。”
史美美在电话那头哽咽了,“你离家那些日子,我一直怕你去死。但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还有救。”
史美美此时说这个实在有些煽情,我不喜欢煽情,我喜欢冷静地保持距离。我说,“姐,谢谢你。”我知道此时她在家里,接下来她该向父母传述我的电话内容,我想他们会因为我的变化高兴几天,想到这个,我也觉得很高兴。
打过电话后,我一个人在街头漫步。桐市市区的街头与花市市区的街头没有什么区别,相同的连锁超市,门脸一样,连进门时感应器发出的叮咚声也一样。我驻足往里看了看,禁不住想,此时苏一堇在干什么呢。
我虽然想念苏一堇,但没给她打电话。苏大丁的死彻底改变了我和她以及钟一锤之间的关系,她飞快地缩回到原来的生活,而我只能无奈地看着她远离。其实打听她的消息并不难,但我连打听的勇气也没有了。
我转了一圈回到宿舍,方便面正在宿舍里发闷。他见我回来,忽然来了主意,“我们去公园跑步吧。”
换了以前,我是不愿跑步的,但此时觉得应该照顾一下方便面的心情,陪他跑步也未尝不可。我们便去了附近的公园。
夜晚的公园在地灯的辉映下显出某种神秘。但这不是公园的全部,根据时间段不同,这里会出现不同的人群。黄昏时,老年人摆开架势,跳一段健身操,之后相继散去。跑步人群是一天中最晚到达公园的,大家沿着湖边跑,渐渐形成一支队伍。我隐身其间,在幽暗中奔跑。只是我越跑越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超过我,后来我落在队伍的最后,索性离开队伍,沿着湖边慢走,野花在地灯的映射下一律呈金黄色,它们原先的颜色不见了。湖很大,我一直没能等到跑步队伍再次经过身边,或许队伍跑着跑着就散了,或许队伍没有绕圈,而是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后来我一个人回了宿舍,等了很久,方便面才回来,他满脸喜色,原来他在跑步队伍中找到了同好,一位健壮的姑娘,在另一家公司上班,也是刚来桐市。方便面与她搭上之后,晚上跑步不再叫我。但我晚上无事可做,依然混进跑步队伍,然后再从队伍中消失,我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他们没有注意到我,我也不想认识什么新朋友。我在湖边陪伴野花,像一位寂寥的园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