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钟一锤与余青青去海南的事到底还是被苏大丁知道了。至于如何传到苏大丁耳中,自然少不了颜莎莎一份功劳。乡间对裤裆之事向来敏感,稍有风吹草动便能传遍角角落落。颜莎莎只需向一个人提及此事,不消半日,整个平镇便开始流传。颜莎莎的动机实在令人费解,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时她没在平镇透露半个字,事情渐渐平息之际她却捅一捅。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她不想让事情就此平息。
苏大丁得知后果然暴跳如雷,说实话,苏一堇那位前未婚夫让他心有余悸,现在钟一锤再闹这一出,简直要了他的老命。苏大丁不由分说拉着苏小妹上门找钟一锤兴师问罪。顾六梅则躺在床上抽泣,其实她已有预感,钟一锤在海南期间,苏一堇一直没有回家,有时给妈妈打个问候电话,妈妈还奇怪,为啥不回来看看。苏一堇总是推脱,太忙了,没时间。妈妈开始不高兴,后来就有些担心,不过遵循凡事总往好处想的原则,妈妈也不敢往坏处想。现在真出事了,叫她如何经受得起。苏小妹与哥哥嫂嫂完全相反,她沉浸在与我父亲的幸福生活中,忘了世上还有别的人。当她听了苏大丁的简单陈述后,除了诧异还是诧异,她本想帮钟一锤说几句,但苏大丁面色极难看,她不敢造次,只得跟着苏大丁前来找钟一锤。他们到公司时是下午二点,我出去了,颜莎莎正在电脑前聊天。
苏大丁咋咋呼呼,“钟一锤呢,他人呢?”
“不知道。”颜莎莎从电脑后抬起头。
“他人呢?快把他找回来。”苏小妹尖声叫道。
“有什么事吗?”
“你不要管什么事,快把他找回来。”苏大丁冲着颜莎莎吹胡子瞪眼。
颜莎莎懒懒地站起来,说,“那你们在这坐会,我去找他。”
颜莎莎走后,就再也没出现。她给我打了个电话,知会我不要回公司,省得自讨没趣。
我问她,“钟一锤去哪了?”
“不知道,他们家的事咱们别掺和。”
颜莎莎的回答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颜莎莎,这事是不是你抖落出去的?”
“别胡说。”
“你这样做大家都不好受,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什么都没做,你别冤枉好人,我要是说这事早就说了,还等到今天,你也不想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钟一锤做的,别人就说不的。苏大丁过来也就是闹闹,能拿钟一锤怎么办,还有那个苏小妹,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她肯定偏袒自己的儿子,钟一锤认个错,苏大丁还不是放他过去,你说他们的事咱们有必要掺和吗,还怨我。”
其实钟一锤差不多要摆平这事了,苏一堇在他软硬兼施下,已经原谅了他。至于余青青,她一回来就有很多事等着她,她虽然拖了一天才去医院看费明飞,但毕竟还是去了。她坐在病床边,看着黯然的费明飞,竟然动了恻隐之心,答应要跟他好好过日子。费明飞闻言不管不顾大哭起来,搞得旁边病房的人也来看热闹,护士不得不过来将他们赶走。隔一天,钟一锤悄悄去医院看费明飞,按理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钟一锤带着和好的诚意前去,费明飞再怎么咽不下去这口气也不便发作,毕竟,余青青刚刚原谅了他,他终于聪明了一回,与钟一锤一团和气,算是冰释前嫌。
苏大丁气势汹汹杀来时钟一锤正在余家与余文天谈笑风生。由于余青青欲与费明飞和好,这让余文天很不开心,他找来钟一锤,希望钟一锤能做点什么,但钟一锤并无进一步行动的意思,他回来后,意识到不能失去苏一堇,因此他陪着余文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既给余文天一些希望又给自己留有余地。这个时候,钟一锤唯有祈求胶着的时间能够再长些,好让他应对起来更从容。但发生过的事抹不去,余青青已嵌入他的生活。譬如此时,苏大丁这个火药桶正等着他。
颜莎莎并未给钟一锤打电话,他聊完天回公司时自然被苏大丁逮了个正着。苏大丁一见他进门,就跳起来扇他耳光。苏小妹见势不妙,赶紧拉住苏大丁,哀求他不要动粗。同时又向钟一锤使眼色,快走快走。其实钟一锤不待苏小妹使眼色也知道此时走为上策,他一个箭步,逃到路边,待苏大丁追出门时,他早已爬上一辆出租车。司机问他要去哪?他说去派出所。司机一脚油门,很快到了派出所。不过钟一锤并未下车,他要求司机继续开。这时司机不再问他去哪,一踩油门,兀自向前。
钟一锤走后,苏大丁开始埋怨苏小妹太宠儿子,“你看你看,这混小子被你娇惯成啥样了。”
苏小妹没理他,只是翻白眼。
苏大丁又说,“你看你自己现在的生活,也难怪钟一锤不学好。”
“我怎么啦。”苏小妹生气了,“我受苦的时候你没看到啊,我现在刚享两天福你就说三道四,你还是我哥吗。”
“老史有什么好,你跟着他我看没什么好结局。”
“这不好那不好,就你好。”
苏小妹顶了苏大丁一句就径自走了。苏大丁自觉无趣,但又不甘心,又坐了会,也走了。不过他临走时关照留守在公司的员工,“钟一锤回来了你让他来见我。”
那位员工战战兢兢答应了,但他到底没敢向钟一锤提及苏大丁的口信,形势很明了,在钟一锤面前不提苏大丁才好,若是提了,钟一锤借机发作骂人那才倒霉。不过他又不放心,干脆向我说苏大丁要约见钟一锤。我一笑,只当没听见。
27.
那晚钟一锤没回去,他让出租车一直往前开,上了高速,去了上海。进入上海之后,他还要求继续前行,司机终于不耐烦了,直接将他拉到火车站,爱去哪就去哪吧。钟一锤在火车站下了车,很大方地给了司机六百元。司机动了恻隐之心,问他要不要回去。钟一锤摇头,说不回去。司机就开车走了。
大广场上人真多,像天上的星星,只是气味混杂方式叫人恍惚,油炸方便面混合深井地道味。钟一锤深吸一口气,开始在广场上顺时针绕圈,不过走着走着就会碰到某位旅客的行李,他小心翼翼绕过去,尽量不引起旅客的注意,后来他走累了,就像大多数人那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时有位胡子拉渣的中年人过来向钟一锤借火,钟一锤给他点了烟,他借机问钟一锤要去哪。钟一锤说去兰州。那人紧接着说能弄到便宜火车票。钟一锤礼貌地一笑,说已经买到票了。那人便不再言语,默默消失。
夜深了,钟一锤在广场旁边的快餐店买了份盒饭,吃盒饭的时候他给苏一堇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不回来了。苏一堇问他在哪?
“上海火车站。”
“你又要去哪?”
“不去哪。想在人多的地方坐坐。我明天就回来。”
“神经病。”苏一堇骂道,“我爸就该揍你一顿。”
钟一锤开始诉苦,“我知道我不好。但我在努力变好,可是堇妹妹,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
“那你爸跑来我的公司,当着员工的面打我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这事,后来我妈跟我说了,你跟余青青去海南的事我爸知道了。”
“我跟你说没什么事你怎么拎不清呢,你要我怎么做。”
“是你不想好好过,你还怨我。”
苏一堇晚上才知道苏大丁来公司找过钟一锤。她下班一回来,颜莎莎就赶紧跟她讲这事,其实从黄昏开始,颜莎莎就守在窗口等苏一堇回来,她压抑不住兴奋,每隔五秒就远眺一次。
颜莎莎的叙述让苏一堇一阵错愕,太突然了,她不知道父亲如何得知此事,她原本以为隐瞒得好好的,此时她不由有些讪讪,岔开话题,“怪不得下午我眼皮直跳。”
“钟一锤也不知去哪了,幸亏他逃得快。”
关于钟一锤逃跑的情形颜莎莎早已从留守员工那里得知详情,但没人知道钟一锤究竟去哪了。颜莎莎兴奋地向苏一堇描述当时的情形,苏一堇越听脸色越黯然。我实在忍不住,叫颜莎莎不要说了,她偏不听,继续说个不停。苏一堇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我大吼,“颜莎莎,你说够没有。”
颜莎莎看看我,表示不解,“你生什么气,钟一锤做错了,活该被教训。”
苏一堇终于哭出声来,她将头埋进胳膊,呜呜地哀嚎。我一把拉过颜莎莎,将她拽回屋子。
我知道这次苏一堇真的被伤透了。对苏一堇来说,钟一锤与余青青出走,并不能真正伤到她,虽然她看似伤透了心,但她的心还被一层自尊的薄膜包着,可怜的自尊让她觉得其实可以原谅钟一锤。但父母一旦介入她的生活,她刹那间便变成一片千疮百孔的烂叶子。这其实与她的生活经历有关,父母在她过往的生活中留下太深的辙痕,在他们面前揭开伤疤,无疑是双倍的痛楚。
苏一堇飞快地回屋关上门。我本想去安慰她两句,但颜莎莎报复性地拽住我,“不许你去她那里。”
我强硬地甩开她的手,她竟然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史小范,你敢去我就跟你一刀两断。”
那晚我正式跟颜莎莎提出分手,“我们不可能再走下去了,分手吧。”
颜莎莎冰冷着脸,什么也不说。
“如果你想住这就住吧,你不走我走。”
颜莎莎依然冰冷着脸,什么也不说。
我憋得慌,再与她共处一室,说不定会将她痛打一顿。我长叹一声,飞快地走了出去。其实这个时候我在想自己算不算是个男人,为了苏一堇,就该狠揍颜莎莎一顿。但我知道这样不对的,不能做这样的事。
在一家路边大排档我要了两瓶白酒,只是不胜酒力的我喝了半瓶就醉了,酒打开了记忆之门,所有伤心事全部涌出来,拉扯着我的心肝肺,疼痛像广场上的大钟的指针,滴答滴答地绕着圈不停地走。
我趴在桌子上开始痛哭。
店主人对哭泣者并不见怪,他是个有经验的人,他默默坐在一边,等待对方情绪平复。但我一停止哭泣就晃晃悠悠结账走人,店主人甚是遗憾,满腹好词,却无用武之地。
我在马路上晃了很久,无处可去。当然,此时我尚存最后的矜持,不能带着一张哭脸去找苏一堇,大家烦心事多着呢。
但是,我还是去敲了苏一堇的门。其时她刚接到钟一锤的电话,满心绝望,听到敲门声,又心生希望,以为钟一锤回来了,开门见是我,眼里的火光突然就熄灭了。
我倚在门口,“堇,我爱你。跟我走吧。”
她见我酒气冲天,甚是不悦,“发什么酒疯,快回去。”
“我不回去,我只要你。”我站立不稳,啪地一下跪在地上。
她慌了神,连声说,“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我不起来,我只要你。”
她弯腰拉我,我一把死死抱住她。她傻了,问,“为什么啊?”
“我爱你。”我说,“我真的爱你。”
“不要这么说,过去这么久了。我们回不去了。”
“求求你,求求你了。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说傻话,找个人好好过日子。重新找份工作,离开钟一锤,你会生活得很好。”
我放开苏一堇,低头不语。
她叹了声,说,“我明天搬回家去住了,这里以后怕是不会来了。”
“为什么?”
“情况你也看着,过不下去了,他不是以前那个钟一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