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余青青与钟一锤回来那天,已距他们离开三十五天。而费明飞由于过度酗酒导致昏迷,被送进了医院。余青青并不知道这些,虽然她并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好消息,但前来接她的司机说起这事时她还是震惊不已。司机有点傻,问余青青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费明飞。余青青很坚定地说,不。
由于热带阳光的作用,余青青的肤色呈现出麦色,钟一锤则有些苍白,走在余青青身边像个羞涩的新郎,但很快他就恢复到原本的样子,嘴角挂起嘲讽,每个见到他欲言而止的人都被他的气势打败了。
出了车站钟一锤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跟着余青青去了余家。他在余文天的软榻前站了会,余文天只顾与余青青说话,并不理他。还是继母与钟一锤搭话,向他表示歉意,这些天照顾余青青辛苦了。钟一锤含糊地应了声。在余青青的描述中,继母其实是个可有可无的女人,但在钟一锤看来并非如此,他甚至有些隐隐的担心,余青青的轻率或许会断送她在公司的领导权。在继母与他搭话的那一刻,他立即就意识到她才是横亘在未来的一道山梁。
后来,余文天终于想起要与钟一锤说说话了。不过他连客套也免了,直接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余青青截住父亲的话头,“爸爸,我已经跟你说了。”
余文天盯着钟一锤一会,不再说什么。钟一锤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好像已经释然了,其实他在暗示余文天,再深究下去,也就这样。
余文天的健康因为余青青的出走而突然好转,这完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的挣扎。他唯有好起来,才能掌管自己的王国,费明飞酗酒入院的事让他在花市成了笑话,他希望余青青与费明飞离婚后能找个靠谱的男人。其实与花市大多数人相比他的见识并不高明,他骨子里还是三十年前那个忧虑的农民,只不过财富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气定神闲的富人。
余青青示意父亲留钟一锤吃过晚饭再走,但余文天不像余青青这般沉不住气,他什么也没说,只待钟一锤告别。
钟一锤何等货色,硬是拖着不告辞,他知道只要余文天不赶自己走,接下来什么都好办。果然,钟一锤如愿以偿在余家用了晚餐。在柔和灯光和美味佳肴双重渲染下,余文天夸赞了钟一锤的机灵,其实他是对钟一锤的厚脸皮表示赞赏,他仿佛看到曾经那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自己。事实上,这样的年轻人才是余家所需要的。晚餐过后,余文天破天荒地留钟一锤喝了茶再走。这时钟一锤倒有些拿不定主意,目的已达到,他想快快告辞,他甚至有些担心余文天会因为健康问题而操之过急做一些事。但余文天如何能不操之过急呢,钟一锤一想到这些,后背冷汗就冒出来了,他尚未回家见苏一堇,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突然揪心起来。
继母兴致勃勃,要为他们表演功夫茶。她拿出一套黑色闪着幽光的茶具,像是深埋地层的矿石。余文天不无得意地说这套茶具由日本友人相赠。余青青虽然冷嘲热讽,但继母不为所动,余文天回房休息之后她依然留在客厅陪两位年轻人,情形看起来有些尴尬,但继母好定力,丝毫不露怯意。
钟一锤从余家离开时已是半夜,他本想早点离开,但余青青缠着不放,只好与她继续喝茶。到这份上,钟一锤其实已明白余青青的用意,所以他开始谈苏一堇,关于苏一堇的事余青青在海南听了许多,在钟一锤的描述中,苏一堇是个痴情女子,只爱他一个人。余青青嗤之以鼻,她明白这就是男人的套路,女人只爱他一个,只为他守贞。臭不要脸。余青青这样评价钟一锤,但却不想让他走。想来钟一锤马上就要回到苏一堇身边了,让她颇为惆怅。但余青青也知道钟一锤终究得离开,她能够做的也就是很晚才放钟一锤离开,但这也足够了,这等于在向苏一堇隔空喊话,喂,钟一锤现在是我的了。
虽然钟一锤在回来之前通知了苏一堇和我,但我们谁也没去车站接他。
到了晚上,苏一堇做好了晚饭,过来叫我和颜莎莎,我拒绝了。苏一堇本意是等钟一锤回来了大家一块吃个饭,因此她为这顿饭费了不少心思,也许在做菜的过程中她已经原谅了钟一锤,毕竟他回来了。但我却不领情,躺在沙发上装死人。颜莎莎一边抱怨我不懂事,一边跟着苏一堇走了。
可是,钟一锤一直没有回来,在等待中,颜莎莎除了喋喋不休抱怨我也无事可干,苏一堇则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等待让时间变得越来越面目可憎,很晚了,菜冷了,两人全都没心思吃了,草草扒了几口饭就算完事。
之后苏一堇继续悄无声息地躺在沙发上,颜莎莎则悻悻地回来。她见我依然躺在沙发上,就狠推我一把,“你怎么睡的着?钟一锤说好了回来却不知去哪去了?会不会被费明飞杀了。”
我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没理她。她就在我耳边“啊”地尖叫一声。我翻身坐起来,问,“你到底想怎样?钟一锤不会死,你难道没听说费明飞酗酒昏迷住院了。”
“可是钟一锤到现在也没回来。”
“他肯定在余青青那里,随他去。”
颜莎莎看着我那么笃定,叹一声,“你是不他你兄弟,你不管他死活啦。”
“他好着呢。”
但是我突然意识到有个问题很严重,苏一堇做了一桌菜,却等不到钟一锤回来。我跳起来,惨了,她不会想不开吧。我一个箭步窜出去,那边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没看到苏一堇,我有些焦急,喊道,“苏一堇。”
颜莎莎跟了过来,“神经病,你喊什么?”
“苏一堇不在。”
“就一会时间,不会去哪。”
但苏一堇确实不在屋里,我和颜莎莎里里外外找了遍,没找到,于是赶紧下楼。
苏一堇正站在路灯下,她低着头,似乎在抽泣,我走到她身边,她没反应。我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又摇摇她,她还是没反应。我唤她,她回头看看我,突然说,“我要回家。”
我愣了愣,说了句很傻的话,“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不是,我要回家。”她突然哭了。
我明白她要回父母那里,我开始心酸,想抱着她,但颜莎莎在我身后,我不能让这个女人难堪。我挺了挺背,说,“我送你回家。”
颜莎莎却来阻止,“这么晚了送她回家不是在搞事么?你应该把苏小妹找来,让她管管她儿子,真是不像话。”
我反问她,“苏小妹能管得了钟一锤吗?”
“怎么管不了,现在出了这种事,闷声不响也不对。”
只是我和颜莎莎的争论对苏一堇丝毫不起作用,她自顾自哭个不停,我们只好无趣地停下来,面面相觑。后来苏一堇终于平静下来,“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这怎么行,我们一起等钟一锤回来。”我和颜莎莎同时说。
“不用了,太麻烦你们了。”
苏一堇深深叹了口气,自顾上楼去了。
苏一堇走后,我愣在原地,颜莎莎开始埋怨,“你看你,起什么劲,钟一锤一回来就没事。”
我摇头,“这事才刚刚开始,钟一锤搞不定两个女人的。”
“不会,以前钟一锤瞎搞,苏一堇不是也没事,现在还不一样,钟一锤只要两头哄好了就没事。再说余青青还没离婚呢,钟一锤不可能跟她怎么样。”
“你不懂。”
我不想跟颜莎莎继续讨论下去。我说她不懂,其实我也不懂。接下来发生的事,其实是现在选择的结果。如果钟一锤为了余青青舍弃苏一堇,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我甚至希望他这么做。虽然苏大丁会拿着斧子找他拼命,但摆平这件事并不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过去了,金钱成了主宰,婚姻成了附属。
钟一锤到家时已是凌晨,太过疲惫的苏一堇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苏一堇醒来时,钟一锤在厨房煎鸡蛋,吱吱的声响在清晨格外刺耳。苏一堇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厨房,冲着钟一锤大吼,“滚,快滚。”
钟一锤看看苏一堇,并不做声,依然煎着鸡蛋。
“滚,快滚。”
“不要这样。”钟一锤低声说。
“滚,快滚。”苏一堇的脖子涨红了,静脉血管快要跳出皮肤。
钟一锤关了煤气灶,一把抱住苏一堇,将她抱出厨房,苏一堇拼命推开他,但是推不动。
“堇妹妹,冷静点好不好。你听我说,我跟余青青什么事也没有,我就是想治治费明飞那个混蛋。”
“谁是混蛋啊,你才是混蛋。钟一锤,你才是混蛋。”
“等着瞧,过几天我就可以把余家甩了。”
“钟一锤,别做梦了,你累不累啊,你要赚钱,也要点脸好不好。”
“别小孩子了,钱有铜臭味,有脸没脸那是别人的看法,关键在于自己,内心要强大,现在你就当在演戏,演完一场戏,就换一个人生。”
“滚,快滚。我不要见到你,永远也不要见到你。”
“好好,我走,行了吧。”
钟一锤虽是这么说,但并没有走,他依然抱着苏一堇,苏一堇撕扯他的衣服,他毫不在乎。苏一堇就像一只被缚住的鸟儿。最后,苏一堇停住了,开始哭泣。
“堇妹妹,我们不要吵了,我们好好过日子。”钟一锤喃喃低哝。
苏一堇只是哭,清晨在她的哭声中溜走了。
那天上午他们没有出门,钟一锤一直抱着苏一堇,他关了手机拔了电话线,到了中午,苏一堇的情绪终于平复,他才松开她,问她饿不饿?
“不饿。”苏一堇说,“我想回家。”
钟一锤犹豫了下,“好吧,我送你回去。”
但钟一锤并没送苏一堇回去,他带她去一家饭店吃过午饭,然后开车漫无目的兜风,花市市区不大,才一会功夫,就转了两圈。苏一堇默默地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来来去去的人们,忽然觉得生活其实也就这样,一个人生再大的气,也会慢慢散去。
整个下午,钟一锤都在找各种理由不送苏一堇回家。后来,苏一堇也就放弃了这一要求,她坐在车里,昏昏欲睡。
钟一锤得寸进尺,开导苏一堇,“堇妹妹,你要相信我。”
“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天打雷轰。”
“你早该被天打雷轰了。”
“不要这么说嘛,我现在的努力是为了我们将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