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钟一锤终于打来电话。这时距他私奔已十九天。他说他在医院里。
我惊讶极了,继而开始愤怒,“混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钟一锤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懒洋洋,“费明飞搞的事我知道,余青青已经警告过他了,你放心,他要是继续胡闹没好果子吃。”
“你到底在做什么?”
“别想那么多,天塌不下来。”
“这么多天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苏一堇病了你知不知道?”
“她怎么病了?”
“还不是因为你,费明飞把她吓着了。”
“费明飞这混账,等我回来收拾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带着余青青出去,考虑过苏一堇的感受没?”
“痛苦都是暂时的,没有永久的痛苦。我现在做的事你很快就会明白。”
“你做的事我不想知道,太让人恶心。”
“别急,你会理解的。”
钟一锤的声音因为遥远而变得格外陌生。他像一只在玉米地里摘玉米的猴子,怀抱的玉米因为不断采摘而掉落在地上,他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但他却以为得到了很多。当然,如果纯粹为了赚钱,他或许走了条捷径。但他显然忘了赚钱的意义,赚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却把它当成生活的全部,甚至不择手段,让生活变得不堪。令人恍惚的是,我或多或少参与其中,根本没办法撇清自己。
钟一锤住院是一场小事故。到达三亚的第二天,余青青反悔要回去。这么快就反悔其实跟她太快离开花市有关,她离开花市时,内心充满报复的快感,但随着离花市越来越远,这种快感像面团被无限拉长,终致断裂,这导致一种后果,余青青在三亚一刻也待不住,她急着要回去。钟一锤劝说未果,垂头丧气外出溜达。但他心里有股邪火,海风吹过,毫无疗效。后来他走到农贸市场,看看这摸摸那,故意装成想买的样子,却什么也不买,最后惹恼了一位坏脾气的水果摊主,与之争吵起来,吵得凶了,继而开打,摊主脾气火爆,几时见到这样的顾客,出手狠了,竟将钟一锤的肋骨打断。不过,钟一锤也顺手操起水果刀,正中那人右胸胸肌,花衬衣被鲜血染成狰狞的红色,幸亏是皮外伤,倒也无妨。
虽然此次事件纯属意外,但对余青青来说,事情到了她无法控制的地步,她本想马上回去,但此时只能陪着钟一锤。钟一锤躺在病床上像襁褓中的婴儿,余青青离开一步就要嗷嗷叫唤。余青青忍不住要抱怨,“你烦不烦啊?”
钟一锤很无辜地说,“烦啊。”
余青青一时半会走不了,只好坐在病床边给父亲打电话聊天。让余青青感到意外的是,父亲竟然赞成她的做法,他希望在死之前能看到余青青与费明飞离婚。当然,在余青青的含糊其辞下,余文天并不清楚钟一锤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话又说回来,钟一锤即使是主角,对余文天来说也只是微不足道的配角。
余青青向钟一锤征求意见,“我该怎么办,这样闹下去我要死了。”
“有我呢,怕什么?”
“别胡扯,你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想有什么关系就有什么关系。”
“放屁。你当我什么人。”
“别误会,你回去与费明飞和好也没问题。”
“现在这样让我怎么和好。”
“别担心,你一回去费明飞就不敢吭气了,他盼着你回去呢。”
“神经病。”
余青青骂钟一锤越多,钟一锤就越开心。这是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的前奏。事实也是如此,在陪伴钟一锤的这些日子,余青青被钟一锤的巧舌如簧所捕获,就像当初被费明飞的英俊吸引那样。只是触及的兴奋点不同,至于哪种吸引更为强烈,要看具体情况。目前来看,钟一锤对余青青的吸引更为强烈。
钟一锤对征服节奏把握得很好,他在余青青日渐反感费明飞的时候开始指出他的种种不是。至于费明飞设计让两家装修公司斗殴的事,钟一锤自然要在余青青耳边烧把火。
“费明飞太不像话了,他明着是对我,其实是对你,你说是不是?他这样做,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你跟我私奔了。他想把事情闹大,到时你不好收场,反倒成了过失方,你要是跟他离婚,就不好说了。”
钟一锤的这些话当然有道理,余青青气愤不已,给费明飞打电话,要他放老实点。
费明飞憋不住,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别管。”
“你跟钟一锤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
“骗人。”
“你才骗人。”
“田伊蕾的事完全是个误会,我没骗你。”
“放屁。”
“钟一锤才是个骗子。”
“不要提钟一锤。”
“不提就不提,你给我回来。”
“要你管。”
对费明飞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事更窝火了。余青青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而他对此毫无办法,他甚至不无悲哀地认为,自己在花市不会有将来了。其实,打击不止这些,前几天他偷偷去找田伊蕾,这个声称爱他爱到死的女人居然悄无声息地走了。费明飞的愤怒简直可以用火山喷发来形容,他恶狠狠地咒骂,田伊蕾,你只配做婊子。
但愤怒除了给费明飞的嘴角带来灼伤的火泡并未让他的生活有所改善。打击如暴风骤雨向他袭来,在余文天的授意下,继母来到公司宣布解除费明飞的职务。继母对能够插手公司事务显得有些兴奋,她坐在费明飞的办公室里,带着藐视一切的神情。不过,公司中高层们对此并不见怪,他们按部就班工作,连看热闹的兴趣也没有。这给继母和费明飞留下对峙的空间,若是费明飞聪明些,也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前些日子的举动让公司中高层反感,一些行动派甚至跑到余家打小报告,他们知道余文天一直看不上费明飞,如今有了出这番闹剧,不把费明飞扫地出门才怪。因此,继母前来公司,他们心里大致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费明飞失势,对他们来说,并无半点震动可言。
但费明飞毫无头绪,冲着继母一味咆哮,“我现在还是余青青的老公呢,你管得着我吗?”
继母并不理他,开始吩咐属下办事,俨然公司大老板的样子。
费明飞瞬间便被逼到权力的墙角,平日里对他贴笑脸的属下忽然一脸严肃,纷纷向继母汇报工作,对他却是瞧也不瞧。
直到这个时候,费明飞才明白其实自己什么都不是,离开了余青青他就一无所有。
费明飞只好服软,向余青青道歉,“青青,我知错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晚了,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
余青青越是拒绝,费明飞越是不甘心。他一遍一遍求余青青,好话说尽,把头低低地埋进土里。但余青青远在海南,根本看不到费明飞此时的哀怨,费明飞问她什么回来,她偏是不说。余青青的态度让钟一锤很受用,他知道不消两天,费明飞就会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其实,费明飞也没什么可失去的,能失去的已全部失去了。他甚至情急之下跑去余文天跟前发飙,骂他老畜生。余文天躺在床上,将手上的茶杯摔在费明飞脚下,费明飞被飞溅的瓷器碎片吓了一跳,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余文天对他所能作出的最大伤害时,不由开始得意。不过,继母和保姆没让费明飞有机会继续得意,她们合力将费明飞推出家门。这件事很快传遍花市,但版本不一,从余文天手中摔出的东西也有所不同,最离奇的是摔出了一只绿毛龟,趴在费明飞脚上怎么也甩不掉。
费明飞的颓势有目共睹,但此时不乏有投机者跑到他跟前出主意,以期挽回颓势,继而在这场争斗中得到某种好处。他们的主意五花八门,大致可分为求饶派和硬上派,求饶派建议费明飞向余文天求饶,硬上派则主张费明飞向法院起诉。不过费明飞并没采纳他们的建议,而是陷入沉沦,开始无休止地饮酒作乐,为了能赢得女人们的喝彩,他甚至脱光了在酒吧的鹅卵石过道上爬行。他的身材不再健美,腰部赘肉大大影响整体形象,但他毕竟还年轻,爬行动作依然燃着青春活力,他一边笑,一边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继续爬行。一个又一个凳脚竖在他面前,像一片幽暗深林。他在欢呼声中飘飘欲仙。后来,酒吧保安将他拽起,拎到卫生间,他趴在黄格子地砖上,开始呕吐。清洁工进来工作时毫不迟疑朝他屁股上踹了两脚,然后拿起水管冲水,把他和地砖一块清洁了。清洁工是个肥胖大妈,同时为这条街上几家酒吧搞清洁,经常碰见喝醉了在卫生间呕吐的家伙。此时费明飞尚余理智,他硬着舌头向清洁工表示,我有钱,你家老板我认识,你不能这样对我。但清洁工不为所动,将地砖冲洗干净后飞快地离开了。
费明飞的失态或许是无意,但很多人以为他疯了。事实上,他差不多要疯了,他的银行卡已被冻结,一无所有的他再去酒吧时酒吧老板便冷淡地劝他不要喝了,他哪里肯听,老板只好叫保安过来。众人目送费明飞被保安架着出了门,纷纷表示遗憾。老板解释,我这是为他好。若是有人不识好歹点穿,费明飞付不起酒钱了。老板会很生气,他会表示即使是乞丐进了酒吧,也会奉上一杯酒。其实嫌贫爱富是人之常情,但很多人不愿承认这点,搞得大家只好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