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从若西那离开后我突然有了丢掉东西的想法,这让我如释重负,心情也随之好起来。
回到公司后,我径自走向颜莎莎,对她说,“我们分手吧。”
颜莎莎没有理我,连头也没抬一下。
我又说,“你在我那的东西有空去拿下。”
她突然咆哮了,“史小范,你休想。”
颜莎莎的咆哮吸引了不少同事,他们纷纷竖起耳朵,想得到更为详细的信息。但颜莎莎马上偃旗息鼓了,她知道只要她不同意,我也拿她没办法。
我果真拿她没办法,因为她不可能像一个东西那样随意被丢掉。我只好一个人郁郁地坐着生了半天闷气。
田伊蕾是被咕咕响的肚子吵醒的,由于呕吐加上没吃早饭,醒来后她开始怨天尤人。她给我打电话,“史小范,你把我扔在这不管啦,真该死。”
我说,“你应该庆幸,幸亏遇到我了,要不然就成受害者了。”
“去你的,关你屁事。”
其时我正与一位客户讨论储藏室的位置,他不同意我的安排,甚至嗤之以鼻,“我住的房子,我说了算。”
对于这种客户,我懒得再作任何建议。
田伊蕾离开旅馆后又去了酒吧,当晚,烂醉如泥的她被三个高大的男人带到一间出租屋。但他们准备行事时,田伊蕾竟然大小便失禁,大概酒精麻痹了神经,三个男人不及细细分辨,头也不回地跑了。田伊蕾在屎尿中挣扎了三个小时,等被人发现时,现场一片狼藉。她被120救护车载走后,房东不得不借来水龙头,将地板冲洗了一番。
第二天,我去医院看田伊蕾,她躺在病床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朝我羞涩地笑笑。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但只有她一个人。
我问,“还好吧。”
她点点头,“我要戒酒了,医生说再喝下去要瘫痪了。”
我安慰她,“没那么严重。”
但她好像已默默下定了决心。我看了不禁好笑,这女子,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我问她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离开这里,到处走走。”她的轻佻劲又出来了。
我皱皱眉头,问,“想好去哪了吗?”
“没呢,不过我总是要离开这里的,太讨厌这里了。”
我便顺着她,“也好,出去开始新生活。”
“也不一定,混不下去还得回来。”她叹了口气。
我说,“我希望你走之前见一见苏一堇。”
“干嘛要见她?”
“向她道歉。”
“凭什么要向她道歉?”她突然激动起来。
“你伤害了她。”
“你说清楚,我跟钟一锤早断了,还伤害个屁。”
“那你跟她说清楚。”
“神经病。”她一下坐起来,骂道。
我站起身,朝她啪地扇了一耳光。她捂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冷酷地甩甩手,说,“你应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除非你杀了我,我可不去见她。”
我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拽下病床。她抓住我的手嗷嗷直叫。
我说,“你要长点记性。”
她惊恐地看着我,不再说什么。她毕竟在自己的屎尿中泡过,此时还有些心有余悸。
田伊蕾悄悄离开了花市,她走得甚至有些仓皇。据颜莎莎说,房东将田伊蕾遗下的物品打包送到了公司,因为找不到物主,只好找交房租的主。这些东西被堆在办公室的一角,好事者在这些物品中找到了十七条花内裤,当然不全是女内裤。颜莎莎跟我说这些时吃吃地笑着,“说不定有钟一锤的。”
我很生气地打断她,“胡说八道什么。”
后来,我让垃圾车将这些东西拖走了。
田伊蕾走后,我原本期望的事情并未发生,苏一堇依然沉浸在坏情绪里,她似乎得了暴食症,每晚都会吃很多东西,然后默默无声地躺在沙发上。这种情形让我担忧,不知道持续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实在无法忍受,勒令她出去散步。她不肯,我就背着她走。她伏在我背上,开始抽泣,“为什么要管我?”
“你要过得好,我不想你这样。”
我这样说其实很没说服力,但她似乎有所触动,抽泣得更厉害,这个时候无法出门了,我只好与她一起坐在沙发上。后来她终于平静下来,停止抽泣。再后来,她忽然问我,“你和颜莎莎怎么啦,好几天没一起吃晚饭了。”
我有些诧异,“你别考虑我的事,你现在要照顾好自己。”
“我只是胡乱想想。”
我长叹一口气,“其实我不喜欢颜莎莎。”
“那你和她扯这么久,真是难为你了。”
我尴尬地笑笑,“也许我会和她结婚。”
“为什么?”
“人不能太任性,对不对。再说也很难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只好凑合。”
“我要和钟一锤离婚。”
我愣了愣,终于明白她根本不在跟我说话,她是在自言自语。我开始沉默,她则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这个时候我很想抱抱她,亲亲她,对她说“我爱你”。但几经挣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后来,她睡着了。我将她抱回卧室,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我的心在颤抖,连手都开始发麻了。我硬着头发完成这些,舒了口气,离开了。
没人知道生活的下一步走向,就像没人知道时间究竟如何流逝。闭上眼睛只是一瞬,世界便回复不到闭上眼睛之前的样子。如果不介意这些细节,倒可认为时光其实永恒不变,人们追着它,跑啊跑。
钟一锤离开半个月后依然杳无音讯,与其说他在海南乐不思蜀,不如说他要整个花市都知道他与余青青私奔了。一些客户在闲聊时会问起这件事,我只能含糊其辞。其实讨论最热烈的是公司员工,他们仿佛亲历了现场,甚至勾勒出种种细节,让人瞠目结舌。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头疼的是,我不得不面对恼羞成怒的费明飞,他将装修项目停止了,我上门找他理论,“我们有合同,你毁约得赔偿损失。”但他毫不理会,他飞快地找了另一家装潢公司,将项目交给他们。对方派大批工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工地,如此一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赶到工地时,肉搏已开始,每个人在挥舞铁拳的同时还在嚎叫,这种近身搏斗很容易激发出内心的野性。但对方有备而来,仗着人多,牢牢控制战局。我方虽不甘落后,但一直处于劣势。胶着之际,我方有人捡起一块断砖,拍在对方一人头上,拍了一下没事,那人大概脑子嗡了嗡,一把抢过断砖,反手一击,竟将我方人员的胳膊划拉开一片肉,登时鲜血直冒,断砖堪比利刃。
搏斗一旦出现伤者,格局也就上升到流血事件,但对方瞧着不对,似乎想要开溜。我方人员哪肯罢休,纠缠不放,只想报仇,这个时候我只能声嘶力竭制止,再闹下去,肯定要出乱子。
颜莎莎看得心惊胆战,一个劲地叫报警。其实工地上的保安已经报警,只是派出所离得太远,等警察们赶过来,恐怕只剩一片狼藉。
费明飞得意地看着这一切,但由于我的阻止,嘈杂的现场一旦尘埃落定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人走了,他意犹未尽,却不想走。而我也想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
“喂,别硬撑了,找钟一锤回来收拾烂摊子。”
但我偏要扛一扛。我说,“你就等着接律师函吧。”
他很轻蔑地回答我,“在这件事上我说了算,律师函算个屁。”
颜莎莎见我对付费明飞毫无章法,有些焦急,“史小范,你别硬撑了,快找钟一锤回来。”
可是我根本联系不上钟一锤。我说,“要是能找到钟一锤就好了。”
“费明飞大概派人把他扔海里了。”
对于颜莎莎的胡说八道,我只好笑笑。毕竟,她目前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至于之前分手的事也因目前的混乱而不了了之。但正因为此,颜莎莎觉得与我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在公司里少不了要对我颐指气使,在苏一堇面前也一样对我颐指气使,她的神态轻佻,似乎在宣布自己的女王地位。这让我很不爽。但迫于目前的形势,我不便发作,只待一度过难关,就跟她彻底摊牌。当然,想是这么想,能不能真正这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苏一堇的肠胃已被大量食物撑坏,患上消化不良,面色菜黄,走路摇摇晃晃,随时要倒下,而且情绪不稳,有时会突然哭起来。我看着心疼,但也无可奈何,她这是心病,钟一锤不回来,怕是好不了。
有天晚上,我见苏一堇情绪似乎好了些,就说,“你别整天想着钟一锤的事,这样糟蹋自己不值得。”
她开始抱怨,“我宁愿安静地生活在平镇,也不要过现在这种日子。”
“回不去了。”我说。我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想拿一根针将她戳醒。
她开始沉默。
颜莎莎示意我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只好沉默。
沉默是回忆的通道,沉默时我免不了会想起从前跟苏一堇说过的那些情话。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意识到有一天我会为这些话而心酸无比。
斗殴事件后,警察一次一次上门来调查,但我一次比一次说不清,因为警察认定我是主谋。按照费明飞的说法,这是生意不成恼羞成怒后的打击报复。到这,我只好使出杀手锏,告诉警察钟一锤把费明飞的老婆拐跑了,费明飞为了报复,终止工程不说,还叫人来搅局,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对于我的说法,警察半信半疑,但很快他们就信了,因为费明飞的老婆确实被钟一锤拐跑了。于是,这事被当成治安问题处理,双方各罚五千元,赔偿受伤工人一千元,但受伤工人老婆不干,吵着闹着非要两千元,最后,颜莎莎与她讲价讲到一千八百元。她拿着一千八百元离开时我突然想要拦下她,补上两百元。但直到她在视野里消失,我也没有叫住她。
颜莎莎问我,“你是不是想给她两千元?”
“是啊。”
“那为什么不早说,给她不就完了,让我白费唇舌。”
颜莎莎抱怨不休,她觉得自己做了件出力不讨好的事。这让我无话可说,当时为什么不阻止她讨价还价呢?不过我不想跟她起争执,如果我真想给两千元,完全可以追出去。我大概也只是想想吧。
事件平息后,费明飞不由惆怅万分,他本以为稳操胜券,但我和颜莎莎联手打乱了他的计划。当然,他也打听到颜莎莎的来路,免不了要讽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钟一锤的姘头。”
颜莎莎哪肯示弱,“谁不知道你老婆跟钟一锤跑了,戴绿帽子的货色。”
费明飞占不到便宜,继而将枪口对准我,“这种货色的女人你也要。”
我朝他翻翻白眼,没理他。
颜莎莎很不满,待费明飞走后开始埋怨我。
我很不耐烦,问她,“有意思吗?”
她开始生气,跺着脚走了。我心里够烦的,根本没心情追出去哄她,且随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