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其实,钟一锤早已考虑好,他决定改换门庭,投靠余青青。他悄悄跑去见余青青,信誓旦旦保证,“田伊蕾那边的事我已安排妥了,她要是再敢勾引费明飞,我找人收拾她。”
余青青铁青着脸,没吭声,虽然她已将房间里费明飞的大部分东西扔了,但并不能消去胸中的愤懑。她爱他,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他却明目张胆背叛,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钟一锤瞧出端倪,知道此时建议余青青出去散心肯定没问题,“出去走走吧,什么烦心事都会被风吹掉。”
余青青有些犹豫。
钟一锤不容她犹豫,“我都准备好了,再说也要让费明飞吃点苦头,他太不知好歹了。”
余青青想了想,同意了。之后她甚至有些窃喜。女人一旦跨过自设的栅栏,接下来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余青青突然失踪果真让费明飞措手不及,但钟一锤走之前有意留下线索,所以他一打听就知道是钟一锤在搞鬼,他愤怒了,狗娘养的钟一锤,搞什么名堂。他带人去钟一锤家,逼苏一堇交人。但苏一堇对此事毫不知情。费明飞气势汹汹杀来,除了让她大吃一惊还让她心里一沉,钟一锤竟然跟富家女私奔去了。她打钟一锤的手机,已关机。她只得瘫坐在沙发里,哀声痛哭。费明飞在苏一堇的哭声中傻了眼,他恨恨地骂,“****的钟一锤,下次被我碰到要他的狗命。”苏一堇只是哭。费明飞走后她还是哭。悲伤像洪水泛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或许永远都无法停止。
天亮时,苏一堇坐上出租车来找我。
可是,我也一筹莫展。
颜莎莎倒是有点明白,“他不会真要勾引余青青吧,我听说余青青在跟老公闹矛盾。”
苏一堇表示这不可能,但她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示意颜莎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让苏一堇静一静。
颜莎莎闭嘴了,刚起床的母亲却情绪失控,突然发飙,“我家史小范不去你家公司上班了,不干不净,赚钱也不踏实。”
“妈,你胡说什么?”
母亲毫不留情,“苏家上下就没个好东西,老的乱七八糟,小的乱七八糟。”
母亲的话触到了苏一堇心底的痛。这个时候,她只有告辞。我也不便挽留,劝她,“钟一锤回来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苏一堇只是摇头,走了。
母亲看着远去的苏一堇,继续骂,“走路扭扭捏捏,真是个狐狸精。”
我忍不住呵斥,“妈,你闹够没有。”
母亲怔怔地看看我,鄙夷地说,“苏家女人都是狐狸精,一老一少都被勾住魂了。”
颜莎莎赶紧岔开话题,“伯母,我们该去上班了。”
母亲毫不理会,“要去你去,反正我家小范不去。”
颜莎莎无奈地看看我,我朝她递递眼色,她逃也似地走了。
颜莎莎走后,我没留在家里陪悲戚的母亲,而是去找父亲谈判。
但母亲忽又改变主意,劝阻我,“你不要管我们的事,你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没好气地回应她,“你让我回来不就是要我解决问题,说这些干什么?”
母亲一下子就发作了,“养儿养女有个屁用,我还不如找个夜壶一头扎死算了。”
我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对于我的出现,苏小妹早有预料。她看着我,只是笑笑。我觉得她能这样气定神闲,一定是因为父亲给了她巨大的承诺。
我问她,“你真要跟我爸结婚?”
“为什么不呢?”她反问我。虽然她不是轻佻女人,但此时作为胜利者,由不得要得意洋洋。
此时父亲不在,买早点去了。我忍不住要讽刺,“你倒是挺有本事,让我爸给你跑腿。”
“趁跑得动多跑跑,有啥不好。”她咯咯一笑。
我说,“你真要跟我爸结婚,先得过我这一关。”
她忽然生气了,“你和钟一锤以后就是亲兄弟,有什么不好。”
“信不信我把你剁了。”
“呸,老娘是吓大的?这辈子我怕过谁了。”苏小妹毫不示弱,她吃定我不过虚张声势。
果然,苏小妹一发狠我就无话可说了。我只得安静地等父亲回来。苏小妹则坐在我面前涂脂抹粉,一会就把屋子搞得乌烟瘴气,我忽然意识到,这些都是街边小摊十元一套的化妆品,所以才有如此浓烈的味道。我心生悲哀,甚至什么也不想说了,由他们去吧,他们都老了啊,但我竟然没有离开。
父亲回来后见到我,责问,“你来干什么?”
“找你回家。”
“我都跟你妈说清楚了,还要纠缠不清。”
“你有点责任心好不好?”
“你和史美美都大了,不用我操心了,让我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我忍不住要刺激父亲,“你活在世上就为了丢人现眼吧。”
父亲被激怒了,他反手抽我一个耳光,“畜生,你丢人丢不够,倒嫌弃老子了。我有什么丢人的,我和苏小妹是光明正大的,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我怕什么。”
我跳起来,指着苏小妹对父亲说,“你要是和她结婚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
“滚。”父亲叫道,“滚得越远越好。”
苏小妹坐在一边,朝我直翻白眼。我浑身颤抖,用尽全力朝父亲挥了一拳,这拳一挥出去,我脑子轰地就炸了,完了,为什么要动手?我甚至意识不到打在父亲哪里了。
但这拳毕竟打在父亲身上了,他忽然变成一头猛狮,朝我嗷地叫了一声,然后扑过来,我还没意识到,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父亲抬起腿,朝我胸口猛踹。
苏小妹惊呆了,她跳起来抱住父亲,开始哭,“老史,小范还是个孩子,你不能这样。”
我灰头土脸坐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
父亲恨恨不已,“居然敢打老子,你倒算出息啦,没有老子哪来的你。”
我爬起来,朝门外走去,苏小妹在身后叫,“小范,不要怨你爸爸,要怨就怨我。”
父亲则说,“不要管他,让他走。”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不想回家,就直接去了公司。颜莎莎看我脸色不对,也不敢问什么。她出奇地安静,但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给我泡茶,不时过来续水。我们在沉默中对视了不止三次,但谁也没打破沉默。
中午时,我给史美美打电话,责问她,“家里出那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那个老****不也是你情人。”
史美美的这句话顶到我嗓子眼了,我嗷叫一声,“放屁。”
“看看,跟你说有什么用,现在让他们闹去,过几天还不是该干嘛就干嘛。没事我挂电话了。你也老大不小了,管好自己的事就行,别瞎掺和了。”
我不待她挂电话,就先挂了电话。史美美的反应让我惊诧不已的同时也让我看到自己的冷酷。也许史家人的血液里就流淌着冷酷吧。
颜莎莎在边上问我,“史美美真是你姐啊?”
颜莎莎与史美美第一次见面就成了冤家对头,这种时候她自然不会放过贬她的机会。但我懒得和她说话,跑出去找清净,不过没啥地方好去。我在大街上无聊地走着,隆隆作响的大脑比我还要烦躁。我一千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没有答案,也不会有答案。
母亲与苏小妹相比,就像一截木头和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父亲喜欢苏小妹并不难理解,但我无法理解父亲想要放弃自己的家庭。一个男人需要鬼迷心窍到什么程度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家庭。可是我又觉得父亲做这个决定时很冷静,完全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决定放弃的东西并非不需要,恰恰最需要,他做这个决定时肯定很痛苦,就像一只乌龟在褪去外壳。当然,没人知道失去了外壳的乌龟是否还是一只乌龟。
我走了很久,最后来到临近市区的一个小镇,街边有烤羊肉串的香味从烤炉上方的排风扇里弥漫出来。我嗅着香味不知不觉走到那里,摊主正在忙乎,我鬼使神差地将手搁在烤肉的铁条上,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当灼热通过皮肤传到大脑时,我像疯子一样大叫起来,摊主怔怔地看着我。我突然清醒了,不待他开口问我,就快步离开了。我走得极快,差点路边凸出的水泥路条绊倒。
这时我终于理出问题的关键,我想见苏一堇,我漫无目的走那么多路,甚至不惜去摸滚烫的铁条让自己清醒,所做的这些完全是因为想见她。
我长吁一口气,站在路边给苏一堇打电话,但她手机已关机。打到邮局,同事说她请假了,最近都不会上班。
她会去哪呢?我开始焦躁起来。
22.
苏一堇找田伊蕾去了。
田伊蕾正在睡大觉,这些天,她除了睡还是睡。费明飞不来找她了,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像朝露见到太阳,完全失去影踪。田伊蕾越想越气,但知情的朋友警告她,避避风头再说,费明飞要是被余青青踹了,你就啥也得不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余青青的。呸。田伊蕾愤怒了。但她什么都清楚。一个清醒的人,如果什么都不能做,那只能睡觉。
苏一堇找来时,田伊蕾甚至有些窃喜,她觉得苏一堇比她惨多了,一脸倒霉相,活该。她摆出一副想要刁难苏一堇的样子,但苏一堇其实什么都不想听,此时不管谁说什么都会让她心痛。她来找田伊蕾,只想看看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虽然之前钟一锤一再发誓自己与田伊蕾毫无瓜葛,但她心里到底放不下。这个时候,苏一堇除了懊悔自己当初太懦弱,连怨恨的力气也没有了。对于苏一堇的沉默,田伊蕾倒有些狐疑不定起来,她吃不透苏一堇此行的目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默默祈求,你倒是说句话啊。
苏一堇默默地坐了一小时,然后走了。她走出田伊蕾的房子时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天压在她心头的石头突然就滚落了。她在路边站了会,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终是没落下来。
田伊蕾追出来,拦住苏一堇,“你到底什么意思?”
苏一堇摇摇头,不说话。
“钟一锤是神经病,老婆也是神经病。”田伊蕾骂骂咧咧,走了。
苏一堇停下来,说,“你这是又何必?”
“你懂个屁。”田伊蕾毫不嘴软。
苏一堇再也不想理她,走了。
苏一堇路过菜场时,买了很多菜。当我再见到她时,她正在厨房里忙碌。
我走到她身边,想喝住她,不要弄了,停下来。但她转过身时,我心软了,我冲她笑笑。她也勉强一笑。
我问,“你还好吧?”
“还好。”她的声音很低,低到我几乎听不见。
“你去见田伊蕾了?”
“没有。”苏一堇否认。
但我知道她去见田伊蕾了,因为田伊蕾给我打电话,说钟一锤的老婆疯了。我问怎么回事?她说疯了就是疯了。我说你能说清楚点么?她说我要是清楚我还给你打电话啊,你快去看住她,搞不好要跳河或者上吊。快去,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苏一堇弄了满满一桌菜的动机让人存疑,她这个时候应该没有食欲才对,但我不便拂了她的兴。苏一堇像往常一样邀请我和颜莎莎一块吃晚饭,但我们坐在桌边,举箸艰难,苏一堇毫不理会,吃个不停。这顿晚餐好像是她的个人表演,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吃下最多的食物。因此她竭力吞咽。
后来,颜莎莎受不了了,借故先走,她走时示意我也快走,但我不能在此时丢下苏一堇。我看着她吃,直到她吃累了。这中间我们都没说话,沉默像一只蚱蜢,在我们中间跳个不停,我想用手碰它,它却弹开了。
快到九点钟时,苏一堇终于停止进食,她打着饱嗝,摇摇晃晃走到沙发边,躺上去。
我说,“要不我们出去走走。”
“你走吧。”
“不,我在这陪你。”
“我不要你陪,我很好。”
“那我再坐会吧。”我几乎在哀求她了。
她突然就笑了,“你还爱我吗?”
她虽然笑着,但她的表情很哀伤。我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我真想说,我爱你。但此时我不能说这样的话,太唐突了。
我说,“你知道就好。”
她长叹一声,“你走吧。”
从苏一堇那离开后,我没马上回去,而是去找田伊蕾。我知道她喜欢在星期六酒吧活动,想来这个时候正在那里酗酒。
果然,我一去就看到田伊蕾在与一群男人拼酒。她坐在绿色灯光下,整个人发出诡异的绿色。她没注意到我,我想了想,要了两瓶啤酒,悄悄坐到一边。
不知她喝了多少,反正已经醉了,有几次她从高脚凳上摔下来,被身边的男人连拉带扯拽上去,在这过程中,她的上衣不见了,露出黑色胸罩,由于绿色灯光的缘故,她的皮肤显得很惨淡,像摇曳多年的枯枝败叶。
后来,她周围的男人渐渐散了,只剩两位不怀好意之人,他们依然在劝酒。我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我说,“她是我朋友,我来接她回家。”
他们狐疑地看看我,心里大概挣扎了一下,离开了。
田伊蕾蜷缩在高脚凳上,摇摇欲坠。我帮她披好上衣,拍拍她,“该回去啦。”
她看看我,没有表示异议。我扶着她,向酒吧外走去。刚走出门口,她突然蹲下来开始呕吐。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在酒吧门口呕吐的人,因为地上的白色大理石已被诸多呕吐物腐蚀成黑色。这时,有服务员走过来,表示没事,她马上会清洁。
田伊蕾呕吐之后,大概感觉舒服了些,竟然还想去酒吧。我拽住她。
“你拉我干嘛,我要喝酒。”
“我先送你回家。”
“你干嘛要送我回家,我不要回家。”
“回家吧。”
“钟一锤这个****养的,你是他朋友,你也好不到哪去。”
我一把抱住她,扛着就走。她开始还挣扎几下,但很快就喜欢上腾空而起的感觉,舒坦地挂着。她凑在我耳边,问,“史小范,他们都说你是钟一锤的狗腿子,是不是?”
“是的。”我很认真地回答,同时还解释,“我是他的前腿。”
田伊蕾就笑起来,“你俩真是绝配,钟一锤有你这个得力助手,连费明飞都夸他是花市商界明日之星。”
“费明飞是个小白脸,给钟一锤提鞋都不配。”
“不许你这么说费明飞。”
“别再想他了,他不会来找你的。”
“你怎么知道?”
“现在就你不知道。”
田伊蕾唔了声,不再言语。
我扛了一段路,发现她睡着了,口水洇湿了我的后背。我将她放下,抱着她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夜已深,路上没什么行人,抱着一个熟睡的女人虽然怪异,但并没引起围观。
后来,我在附近找了家旅馆,将她安顿在床上。她睡得很香,呼吸均匀。我坐在床边抽了会烟,给苏一堇打了个电话,问她好点没?她说胃痛。我问要不要来看你。她拒绝了。之后,我继续抽烟。半夜里田伊蕾醒来,直叫口渴。我给她倒了杯水,她喝过水继续睡。我也困极,开始打盹,但很快被颜莎莎的电话吵醒。
她边哭边问,“你在哪里,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要瞎想。”
“你是不是和苏一堇在一起?”
我没回答她,而是掐了通话,关机。干完这些,一直不踏实的心竟然踏实下来。我和衣小睡了一会,在天亮时离开。
清晨的街道除了清洁工在打扫外,还有晨跑者从身边呼啸而至,他们双臂摆动的姿势真好看,我情不自禁跟他们奔跑,想看看他们的目的地,但他们多半是在绕圈,目的地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这让我多少有些扫兴。
不过漫无目的奔跑有个好处,我突然跑到了若西住处附近。这让我产生一个想法,去看看她。若西已多时未出现,她与钟一锤的关系显然已断,也有可能已回家,此时我竟然很想确认这件事。
若西开门见到我时很惊讶,“你怎么来啦?”
“我来看看你。”
“神经病。”她大概想起上次我来看她的情形,“我就要回家了。”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不用。”
“不让我进去坐坐?”
“告诉我,又遇到什么挫折了?”
“你觉得呢。”
“不会是想我吧。”若西说着笑起来。
若西的屋子里大部分东西已打包,凳子上堆满扎好的塑料袋。
我问,“这些东西都带回去?”
“嗯,我叫了辆小货的帮我运回家。”
“有些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用。”
“都是我花钱买来的,为什么不带回家。”
我笑了笑,不再与她在这件事上纠缠。但我忍不住又问,“为什么不留在这里?”
“这里没什么好。”若西说着瘪瘪嘴。
“还好吧,很多人来了就不走了。”
“我不是他们。”
“说不定你回去了会后悔,然后再回来。”
“不管啦,那是以后的事。”若西长叹一声。
后来,若西去厨房熬绿豆粥,我出去买酱菜和油条。买油条时我遇见一位客户,他穿着皱巴巴条纹睡衣的样子真可笑,但他显然经常如此,因此周围的人都无动于衷。他热情地与我打招呼,浓烈的口臭几乎把我熏倒。接着他开始抱怨客厅的插座少了,以至于现在摆着好几个拖线板。我刚想说还不是你当时坚持只要装一个插座。他马上开始自责,这个怪我,目光短线,要是听你的就好了。我得意地笑笑,拎着油条告辞了。他在身后喊,你也住这啊?啥时来我家玩。我含糊不清地应了声,逃之夭夭。
喝完绿豆粥,若西问我,“你今天有事吗?”
“没事。”
“跟我出去买东西吧,我需要有人帮忙拎东西。”
我迟疑了下,答应了。
买完东西,我与若西告别回公司。若西在门口站了会,好像有话要说,但直到我走下楼梯,她也没叫我。这种状态真叫人不爽。
确实,人对自己想要什么有时会搞不清,这种时候,我本可以回头找她,告诉她我要什么,如果我这样做,皆大欢喜也说不定,但我丢了这个念头,犹豫地离开了。当然,还因为我听到了关门声,很决绝的关门声,砰地一下像开战的鼓点,所有的期盼被它击打成粉末。
是的,成了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