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我的葬礼(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41787600000024

第24章 娜妮的大胸和小胸

娜妮,很巴西的一个巴西姑娘。

一切巴西女孩的美好都体现在了她的身上。

圣保罗东边卫星小城有个天堂海岸,那是我到巴西后第一次见到海,水是黄色的,翻着白浪。可能因为我们到得太早,沙滩上只躺着几个胖懒得像海象的老年妇女。

巴西有天堂国度之称,在来之前许多人告诉我,当你走进沙滩,你就看到了巴西的天堂。

可是这里与天堂也太不相似了。

就在我失望之时,换上了勒牙线比基尼的娜妮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刹那间把天堂海岸变成了真正的天堂。

娜妮,年方二十四,金发,圆脸,象牙色光滑的上肤,大眼睛,大而圆的胸,红唇,爱笑,一笑,牙齿像珍珠一样闪亮。

娜妮的英文就像天上的云一样,无形随意。声音像八岁的小女孩一样甜脆,扯着嗓门喊人的名字会把所有的读音都抛到四声,像粘稠的焦糖受热时被扯了长长的丝一样,那糖丝会从她的嘴唇里一直扯到人的心里,丝丝地甜。

娜妮对人的热情是恣意绽放的,就像植物在南美这块“插筷成树”肥沃土地上的状态一样。只是初次见面,她穿着这总面积总共十几厘米的勒比线比基尼,张开双手紧紧地把人搂住,并在脸颊上重重地砸下两个响吻。

每次看她这样拥抱那些刚到巴西的中国男同胞,我就会替这些严肃端着架子的男人感觉到担忧,怕他们把这人生中最香艳性感的拥抱误会成了****的性暗示。

这真的不是!

娜妮的热情是单纯的,就如红花的颜色一样。

她要是爱上了哪个男人,从来不会暗示,而是会直接去告诉他我爱你。她要是想与哪个男人上床,她的肢体语言一定明确像午时的明晃晃的烈日一样,决不会像暧昧的黑夜一样让人猜疑。

娜妮一个酒吧的驻唱。

每个晚上她站在舞台上唱几十首歌,喝上十几瓶啤酒。

她总是穿着很短的抹胸小裙,站在舞台上扭着腰挥着手臂唱歌,醉熏熏地,活泼热情地。

因为甜美的长相和清脆的嗓音,又因为喜欢英文,娜妮最拿手的是唱小甜甜布兰妮的歌。只是娜妮舞动时的性感是浑然天成的,完全没有小甜甜那股用力过度的****感。因为娜妮是个巴西姑娘,巴西人的性感是融入骨子里,非但不用费劲,还会因为太满了溢出来。

太性感的女孩一般会招同类的忌恨,但没有女人会恨娜妮。

第一次去酒吧听她唱歌,她刚唱完《hit me baby one more time》,气喘吁吁下来倒了一杯啤酒,仰头灌下后,然后笑嘻嘻地问:“我唱得是不是很好?很好吧!你们说!”

我们都说好好好。娜妮得意地说:“我就知道。”

一个男人过来把一个正在响的手机递给她,她说完电话后,扭头见那男人已不在,而乐队在催她回舞台。

于是娜妮做了一个我们平时只能在电影上看到的动作:

她把手机往****一放,那手机像个婴儿塞入了襁褓里一样安稳,她转身上台去唱歌了。

很娴熟的动作,完全没有表演的痕迹。

我点了那首经典的《伊巴奈玛的女孩》让娜妮唱,如此一首老歌对于巴西年青人来说,就像让我们唱《九九艳阳天》一样,娜妮完全是凭着一种满足老外的友好去唱的。

她用唱小甜甜的快乐劲头唱完了伊巴奈玛的女孩,完全没有原歌应有的摇曳的不可捉摸的韵味。

我有些失望,但突然又明白过来,伊巴奈玛本是两个老外对巴西女孩的想象,并不是巴西女孩对自己的想象。

娜妮想象中的自己就是这活泼性感的模样。

他们说FACEBOOK上放的照片就是女人眼里完美的自己,娜妮是我自拍得最勤快的巴西女孩,能保持每天有一张以上,与爱贴自拍大头照的亚洲女孩相比,娜妮的不同是主题是“胸”。

娜妮的相册是一片又一片的波涛汹涌。

又因为娜妮是个不管刮风下雨,每个周末必去海滩或游泳池边报到的比基尼女郎,而巴西的勒牙线是一种能把胸部面积暴露到最大程度的比基尼,所以上娜妮的FB,就是大乳展览秀。

我又担心那些她最近加的中国男同胞好友会把她的FB相册当成色情网站来使用。

然而后来我才发现全是自己多虑了。

当娜妮听说她的某位好友拿她一张给胸口抹防晒油的照片来自慰时,却哈哈地笑了:“可怜的家伙,他一定爱我。可惜我有男朋友了。”

娜妮爱的那个男人是她驻唱那家酒吧的老板。

一个意大利后裔和日本人的混血,粗黑的胡子和单眼皮、高鼻子,组合起来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诡异,说话时有种刻意离经叛道的艺术家味。

在开酒吧以前是个画商,艺术家味可能是在买画卖画时沾上的。

还是位四十岁马上就要不惑的中年男。

娜妮不爱那些健壮活泼的巴西青年,却爱这位到了不惑年纪的大叔,可能猜想得出大叔的温柔和对她的欣赏。

酒吧的名字就叫娜妮,是画商专门为她开的,为的就是让她在里面尽情地唱歌。

这是个浪漫的故事。

他们称之为娜妮的旷世绝恋。

直到娜妮开始减肥,她的爱情故事才开始变味了。

巴西女人很比较喜欢整容,隆胸隆臀的大有人在,比减肥的还多。曾经有一个巴西花花公子告诉我说,巴西男人并不在乎女人是否胖,只在乎臀部和胸部是否足够大。

而一个经过三次婚姻的巴西女人却告诉我说,男人嘴上说不在乎胖,但心里还是喜欢瘦的,真的。不然你看电视上广告上的明星模特哪有胖的?

似乎女人的话更可信一些。

巴西女人的减肥动作可不是节食运动这么温柔,轻则吃药控制脂肪生长,重则去切胃,去医院让医生把胃切走一块,让胃变小来强迫食欲变小。

娜妮用了最狠的一种,切胃。

她说她有个中学女同学就是切胃减肥得了厌食症死掉的,然而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地走进了手术室。

感激上帝让切胃后的娜妮活了下来。

她的胃口果然小了,每天只吃两份沙拉,中午生菜沙拉,晚上水果沙拉。

一个月后,娜妮的圆脸开始变尖,腰也开始细。

娜妮每天对着穿衣镜自拍一张全身照,让我们见证她越来越瘦的身体。

她也经常发信息告诉大家她营养不良,头晕,用的是一种炫耀的口吻。

然而奇迹却是,娜妮的腰已经细下许多了,但胸前却仍然是保持原状。

就像是恶魔要娜妮减肥,但天使却站在她那一边,让她把羡煞旁人的两个又圆又大的凶器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

这个奇迹让娜妮像一个鲜活的充气娃娃一样完美。

而且这个鲜活的充气娃娃还深爱着画商,仍然活泼热情。

可想这时候画商是多么招人忌恨。

然而画商的第二个要求却要娜妮去缩胸,把那天使给她留下的胸部变小,与细腰保持一致。

这真是令人不懂了。

爱情都开始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会把这种要求突然降临到对方的肉体上?

无非是因为厌倦了旧的模样,想寻求新鲜感而已。

如此残酷的要求,娜妮却决定去满足了。

娜妮要缩胸的决定震惊了她的朋友,包括她以前的男朋友,她的亲人,都跳出来严厉反对。

娜妮得不到熟人的支持,就来寻找我一个东方外国女人的支持,她对我说说:“既然爱一个男人,就要做他喜欢的事情,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他的妈妈是日本人,我想他心里肯定喜欢日本女孩,瘦瘦的,前面平平的,像你这样的。如果我不瘦下来,那么他会和我分手,去找个日本女孩的。”

我问:“你就这么爱他吗?打算和他过一辈子吗?你们决定结婚吗?”

“结婚?不!不!”娜妮摇头,说:“我还不想结婚。也没有计划和他过到老。我只是想让他更爱我!”

“那你是在干什么?你把胸和整个人都变小了。如果分手了,下一个男朋友又要你的胸变大,你又会去变回去吗?”

娜妮点头说:“可以啊!”

天啊,这蠢得令人头疼的巴西女孩!她们是自己的上帝吗?可以任意捏造自己的身型。如果她爱的男人突然开始变成了同性恋,那她是否要去变性成为男人?这个问题我始终没有问出口,因为我害怕她的答案是:可以啊!

所以娜妮还是去做了缩胸手术,把大胸变成了不大的胸。

就在我想这下画商这个魔王还会提什么变态要求时,却传来了画商和她分手的消息。

娜妮直言告诉我们,是画商把她甩了。

被甩的原因非常离奇。

圣保罗是一个打劫盛行的城市,十个居民里有八个以上有过被人打劫的经历。但娜妮活到了二十四岁都没有过,因为娜妮的母亲是个警察,她从小有比较强的防范意识,也跟她住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有关,还有她比较幸运。

然而在一个她盛装打扮往酒吧去的黄昏,刚刚走出家门口就被两个黑人拿着枪抢走了挎包。

娜妮到了酒吧后抱着画商大哭了一场后,接下来的几天都闷闷不乐了。

一是因为她被吓着了,二是因为她生气身为警察的女儿竟然在家门口被抢,三是因为她切胃变瘦后,胃口小了,不吃肉了,再不能从烤肉里面吸引到以前的热量和快乐,体内的多巴胺分泌减少,再加上缩胸手术后吃的各种药,整个人就林黛玉了。

闷闷不乐的娜妮一周时间无法上台唱歌。

娜妮酒吧的生意其实一直不好,勉强维持而已,如今没有性感热情的娜妮在舞台上唱小甜甜的歌更是冷清了,开始亏本了。

画商一不做二不休,甩了娜妮,关了酒吧,重新卖画,重新找女朋友去了。

娜妮的朋友们气愤极了,都决心帮娜妮出这口恶气。

娜妮的前男友,一个热血沸腾的摩托车飙车青年,开着摩托车撞倒了画商家院子的栅栏,冲向画商要揍他时,被画商养的大狼狗吓得跳上摩托车逃走了,只好回头告诉娜妮画商已经被他教训过了。

这事不应该就这么了了,但奇怪的是,这事就是这么了了。

娜妮把FB上的感情状态从恋爱改成了单身,仍然每周周末去海边晒太阳游泳自拍。

她在东方街找到了一家日本人开的卡拉OK酒吧,又开始穿起了抹胸小短裙,抓着麦克风扭起腰挥起手臂,美美地唱起了她的小甜甜。

一个月后,她有了新男朋友。

她的新男朋友和她一样,是个工作日下班泡酒吧夜夜笙歌周末去海边冲浪划船然后躺在沙滩上喝啤酒吃烤肉晒太阳的巴西青年。

因为每天开始吃烤牛肉,娜妮又重新圆润了起来。

为了与圆润的身体相衬,娜妮去做了隆胸手术。

被缩小的胸竟然又大了起来,那些直率直观的波涛汹涌又重新出现在了娜妮的FB上。

一切回到了她最开始的模样,就像那场毁灭不曾发生过一样。

好吧,娜妮,如今在我的葬礼上,请告诉我,你这种迅速重生完好无损的力量从何而来?

娜妮仰起她的圆脸,睁着她那热情亲切的眼睛,甜甜脆脆地说:

“我的胸是假的。

我十六岁就去做了隆胸手术。

他不喜欢我的假胸,我就去把里面的硅胶拿出来了。

分手后,我又去重新做了手术。所以,我的胸又大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手术这么害怕,却不去害怕一个男人不爱你了。”

“胸有那么重要吗?在一段爱情里?”我忍不住打断了她。

娜妮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当然很重要了!它们的大小可以决定一个男人爱不爱你,所以人类才发明了隆胸手术和缩胸手术!动个手术就可以得到爱情,这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选择别的方式?”

“可是你缩小了你的胸,画商还是不要你了?”我问。

她说:“他不要我并不是因为我的胸,而是因为我被抢劫了,他认为那会给他带去坏运气。分手时他还亲吻了我的胸,告诉我他唯一不舍得就是我的胸。我并不后悔去做了缩胸手术,他说我是他生命里最爱的一个女人,他只会为我一个人开酒吧。这对我而言,就够了!”

这要的爱情观,连死人都无言以对了。

呵,娜妮,我明白了,你重生的力量源于这片多产肥沃的土地,你的身体就像这片土地一样肥沃宽容,爱情像植物一样在上面可以任意地生长,任意地诞生,任意地死亡。

你是你自己的上帝,你随意捏造自己的身体,从而随意接受和放弃你的爱情。

好与不好?无关了。

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