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毓道:“水还没烧好。”
易恒想起时辰还没到,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径自走开了。
雄明取了衣服来,易恒自己解了脖子上的领扣,走到屏风后换了衣服,月白色的常服穿上身上,让他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书卷气。
易恒走到御案前坐下,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眉头皱了皱,说:“去泡茶来。”
隆毓自走到一旁的格子间去泡茶。
半个月下来,他们已经能自如的相处了,虽说算不上和谐,可好在不再剑拔弩张,每回隆毓来,他或在,或不在,若在,近前是不让人侍候的,雄明也只是送他进来后就退到外头去了。
一时他要茶要水,外头的内侍进来不及,隆毓要没泡在水里,也会上前搭把手,不知什么时候形成了规矩,外头的人不再进来,让她在里头服侍起来。
这人惯爱喝六安茶,隆毓在靠墙的雕漆红木架上取下一只小罐子。
她脚边的小陶炉子上正在烧水,银吊里的水还没烧开,隆毓把罐子里的香片捏了点放进壶里,坐在杌子上,拿扇子扇炉子。
雪碳烧红了,映着她的脸,红通通的。
易恒将那血书摊在桌子上,定定得看了半晌,唤雄明进来:“太医院的张医正跟王医正从前都处理过役病的方子,你着人去太医院通知一声,让这两个人收拾一下,明日跟随军一块去杨州,督察史还在外头吗?”
“还在,让他进来吗?”
“不用了,督察史明个儿就下杨州去了,吩咐他一路上好生照顾秦子轩,保证他的安全。”
“是。”
雄明答应着去了,易恒将那血书折了几折,打算去烧,可是中途又收了回来,将它放进书案下的格子里。
隆毓端了茶来,易恒伸手便去拿,隆毓道:“仔细烫手。”
她的嗓子因为受过伤,一直都有些低沉,说话中等音量,算不上好听,可是不急不缓,叫人听着舒心,这回见她声音突然拨高了几寸,脸色也因为着急而胀得通红,显然是没来得及想,冲口而出。
以前小的时候,在宫里没少挨打骂,只是自打他坐上这个位置,大家见了他总是恭维的,很少听见这样的话。
意识到他在看她,隆毓似乎才意识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谁,一时惶恐的低下头去。
易恒笑了笑,将手里的折子放下,身子挪了过去,伸手召她,“过来。”
隆毓上前几步,因为第一回的事,她对他总有些戒备。
“再近点。”
隆毓又往前走了几步,直走到他可以伸手摸得到她的位置。
易恒在她胳膊上捏了几把,恩了一声说:“骨头松散了不少,闭骨功的效力渐渐小了,再过两个月,身子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他练过功夫,手劲儿大,虽只是轻轻捏了两下,也让隆毓疼得皱眉。
她想起他说“够她逃命用就成”的话来,说:“这么长时间了,大人只每天让奴婢来泡药澡,还没跟奴婢说要做什么。”
他笑道:“怎么,迫不急待要立功了?”
隆毓抿了抿唇道:“总这么大半夜的出来,宫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回头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怕不好交代。”
易恒道:“是谁说了你把名儿记下来告诉我。”
隆毓便不再说话了,上回她出门时撞上前院的柳嬷嬷,对方见她穿着太监服,又眼生得很,便警觉起来,不过盘问了她两句,隆毓心里虽说不安,可因为很快就遛走了,便没放在心上,前两天,她听说柳嬷嬷生病死了。
这事虽没有真凭实据就是眼前这个做的,但隆毓总觉着跟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便不由的想到了之前孟嬷嬷的案子,宫里的事向来说不准,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问了不该问的都该死,所以一早裴韶舞教导她们时总说,在宫里当差,最要紧的是做个聋子,哑巴,才能保全自身。
隆毓道:“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人,奴婢不过自己心虚。”
他道:“往后在宫里行走,大可不必心虚,尽管来去就是,没人敢问。”
她应了个是,便退回去,坐到自己的小杌子上,不再言语。
少倾,有宫女在后门外道:“大人,水备好了。”
隆毓过去开了门,几个人很快进来把水桶等东西安置妥当,匆匆告退。
在她的一再坚持下,他答应让在木桶前架了屏风,阻隔了视线,虽说如此,隆毓还是不放心,必竟屋里还有个人。
她朝那头的他看了一眼,确定他还坐着,这才慢慢开始退衣裙。
今儿的药比以往的要浓一些。
隆毓跳进桶里,刚烧得水,热气腾腾的蒸着,小脸红扑扑的。
不知是不是晚上没吃饭的缘故,她觉着有些头晕,抚着额道:“大人,水里是不是多加了药材?”
易恒恩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了,隆毓深呼了口气,想着可能是殿里热,她又泡在水里,一时喘不过气才会如此。
无论如何,不能晕在这里,她稍稍往上抬了下身子,打算吹吹凉风,脚站起来,感觉踩到了一个东西,隆毓探手进去将那东西抓出来,一眼看见手里的东西,吓得差点背过气去,那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蛇。
隆毓想叫都叫不出声,她太虚弱了,加上头晕,尽管身子想要往上爬,但体力跟不上,加上惊吓,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后,便伏在了那里不动了。
易恒看完一个折子,听见里头静悄悄的,他叫了一声,她没答应。
他起身来到屏风后,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答应,他一掌打开那屏风,见桶里没人,只有一把头发飘在水里,易恒急步走过去,将她从水里捞起来。
人瘫软无力的靠在她身上,他探了探她的脉,还好,还有口气在,只是脉搏微弱,他朝那水看了一眼,那蛇还飘在桶里。
他将她抱到内间的软榻上,封了她几个大穴,对外头道:“叫卫天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