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梦回大明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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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曼倩天涯闭崇光(1)

隆庆三年的第一场大雪,在这年的九月便飘然而至了。街边的古木一夜间就光秃秃的堆满了素白。而埋在层层积雪下的叶子有些微黄,有些却还泛着青绿,仿佛是夏末未消完的暖意。

古老的街市一夜间亦扫去了终年不散的蒙蒙雾霾,檐头铁马上俱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五更不到,天色已是透亮,张居正早已盥洗完毕且读了几章书了。夫人李氏是个贤淑温良的女子,捧了几碟精制的小食糕点,陪他用过早膳,又替他整理好官服,这才送他出了门去。

“大人,昨日皇后娘娘来传了旨意,要诏我入宫去觐见,” 李氏送他到廊下,轻声说道,“皇后还特地吩咐了,要带着雪儿一起进宫。”

“去吧。”他面色沉静如初,“午后时皇后娘娘才从佛堂出来,不用去太早了。到时候把匣子里的那个南海的沉香佛珠串子晋上去,再带几篓昨天老家送来的新鲜枇杷果子。”

“知道了。”她微微蹙眉,“,“李贵妃娘娘的病还没有好么?皇后娘娘为此都在佛堂里念了三年的佛,真是诚心动天地。”

“宫中之事,你我勿多议了。”他淡淡的说道,唇角顷刻抽去了温度。他握一握李氏冰冷的手,语气中的温和却不减半分,“外面冷,快回屋去吧。”

“下了职,早些回来。”她低低一侧首,面上绯红的如涂上了一层胭脂,虽然已新婚两年,可她腼腆而羞涩,似是不愿让下人看到他们亲昵的神情。

须臾间,他的眼眸越过她的头顶,眸光中浮动一层青灰的光影。

不过一晃而过的瞬间,他的唇角迅速添了些温度,回身上轿时猛看见一夜之间门外的护城河就结了冰,已有不少孩童在冰上欢快的玩耍。他微微一笑,从虎坊桥的家中出发,轻装简行的直向东华门入朝去。

自从隆庆皇帝三年前登基临朝,也意味着张居正作为“天子府邸”的旧臣入东阁理政的日子正式开始。他虽然是阁内大学士中排行最末的,但还兼了吏部左侍郎的职位,这端然又是个肥缺,在朝中已然吸引了不少羡艳的眼光,人前人后都有人“张宰辅”的唤着,十分殷勤。

他深知这份殷勤来的不易,每日里要五更去上朝,这几年来他总要第一个到暖阁中预先把奏章纪要都摘录好,再等待隆庆和其他阁臣的到来。待退了朝还要和几位阁老一起陪伴皇帝理政,随时回答皇帝对政事的垂询,一直到了申时,他才可回东阁继续处理吏部未完的公务。几位阁老都上了年纪,徐阁老是两朝老臣,资历最老;李春芳前朝状元,六历宦海升迁,便是与自己同排行末座的高拱亦是帝师出身,年纪也足足大了自己十三岁。他年轻最轻,于是愈发的谦和谨慎,轻易不表露颜色。

这一段路程并不算远,估摸着一刻钟的功夫,就该看见高大巍峨的帝阙宫门了。他正在轿中闭目养神,忽听到外面传来孩童的啼哭声,夹杂着吼斥的声音,仿佛起了争执。他吩咐轿夫停了轿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轿外跟随的小厮邢墨甚是忿忿的说道,“前面是徐小公爷的车马,足足有十多台大车,把诺宽的御道堵的水泄不通。据说是徐小公爷要带着府中姬妾出城踏雪去,那车夫很是无礼,指着问老爷的轿子是哪个府上的,要咱让路呢。”

徐小公爷,就是徐阶的独子徐龙了。恩师一辈子清廉自律,独独这个儿子却养的很不成器,在京中欺霸扰民,名声很是不堪。张居正面色沉静的说道,“不必提我身份,把轿子抬到路边,让徐小公爷先过。”邢墨还想争辩,看张居正面色不善,只得讪讪的退到一旁,指挥着轿夫把轿子让到一边。

张居正微微掀开帘子,见一匹高头大马抢先跃过,手中马鞭一扬,直往路旁的邢墨身上抽去,“没眼力见的猴崽子,见了本公爷的马也不知道避让快些!”邢墨纵然反应奇快,也只是堪堪在地上一滚,方才十分狼狈的躲过了这一鞭。

顿时大车里爆发出女子们唧唧咯咯的笑声来。而那马上的人歪带一顶濮帽,显得甚是洋洋得意。张居正不愿多起争执,低声喝止住邢墨。

道旁几名七八岁的孩童本在玩雪,此时见状忽然一起嬉笑,大声唱起京中的童谣来:“山在高,行不得。竭而衰,医不得。父子堂,儿孙坐,龙生龙,凤生凤,鼠儿代代会打洞……”

张居正本静心在听,忽而皱起眉头来,“这歌谣是何人所做?”

邢墨从地上爬起来,“谁知道呢,京城好像流传好几年了。小儿们都会唱。徐……”他生生咽下不敬的称呼,勉强咽下一口气道,“…徐阁老家仗势欺人,也太过分了些!”

山在高字上,是个嵩字,暗喻严嵩;“竭而衰”,张居正低头一想,已然明了,“竭”谐音“阶”,暗指的正是徐阶。再往后听便更明了,什么父子堂,儿孙坐,严世番为小严学士,父子把持朝政二十余年,徐龙虽然没有出息,但这几年来俨然已是城中一霸。这歌谣处处拿徐阶和严嵩相比,用意很是……

果然,徐龙在马上呆呆的听了片刻,忽然也反应过来了这歌谣骂的是自己。他气愤之下,命令左右车夫去责打这些小儿。张居正出声制止已来不及,这些差役车夫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击打道旁唱歌的小儿,小儿们一溜烟的都往冰上跑去,有两个跑得慢的在冰上滑到了,只听咔嚓一声,冰面忽然裂开,在这宁静的清晨听来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