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蓉和碧莲专心在针法上,根本没有提防人偷看,仆妇端着水一心要讨好她们,也没提有人来过的事。
碧莲见水来了,便让仆妇端到楼上屋子里去,好在这盆口径不大,正好能搁在炭盆旁一个小圆几上。仆妇大概从来没见过屋杜蓉屋子里这样的陈设,不由好奇的张望着,碧莲掏出一贯钱道:“大娘辛苦,这些钱给你孙子买糖吃,你事情多,这里就不用伺候了。”仆妇接了钱欢天喜地的去了。碧莲脱下鲛皮手套,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一边,杜蓉也将手套褪下来放好,将玄阴针放回布包中搁在腰带里。
这盆不大,盆口约莫两拃,深也有两拃,很合碧莲的心意。里面盛了半盆清水,水底躺着一块白腻的年糕。杜蓉看着这盆水,诧异的说道:“就用这个来练习发力?”
“不错,我做给你看。”碧莲掐断一根头发在手中,瞄准盆底的年糕掷下去,乌黑的发丝像是一根拖着尾巴的利箭,穿透清水扎进年糕中。这个过程极为迅速,杜蓉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看到年糕上有一根头发在水里摇曳。碧莲将手伸进冰凉刺骨的清水中,把年糕取出来托在掌心放到杜蓉眼前,杜蓉去拨弄那根发丝,这才发现前段深深的刺在年糕里。
头发丝细而韧,年糕虽然厚实,毕竟比墙板要软乎一些,要头发扎在年糕上并不是不可能,杜蓉心里这样盘算着。她也学着碧莲掐自己的头发,却怎么也掐不断,只好忍痛拔下一根来。碧莲强忍着笑说道:“你先别把年糕放到水里,就在我手中试试看。”说着将托着年糕的手掌放低,让杜蓉好发力。
杜蓉依言,将发丝的一头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手上蓄了力向年糕掷下去。这根发丝离了杜蓉的手倒是往年糕去了,只可惜半道就由竖直的变成横躺着,然后粘到了年糕上。她思存一下,可能是发力点不对,拿起头发来再掷,发丝依然故我,似乎舍不得刺破年糕一般。
“我在水里试试看。”杜蓉不服气的对碧莲说道,碧莲微笑着把年糕放回盆底。
杜蓉又捏住头发,在水面上瞄准了年糕刺下去。结果比方才还糟,这根头发只在水面上扎出了一个小水涡,就势躺倒了,连水面都没下去,更别提扎到年糕了。她由此及彼,顿时明白碧莲方才那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招,蕴含了自己暂时无法企及的功力。在手上将发丝射入年糕已经殊非易事,若是要让头发抗拒水面的浮力,然后扎到又粘又韧的年糕中,简直是神乎其技!
面前的挫折不但没让杜蓉气馁,反而激起了她的争胜之心,她兴奋的说道:“我要是学会了这一招,岂不是也能飞针穿墙了?”
“飞针穿墙是雕虫小技,你要是能练到头发透过水将年糕穿透,摘叶飞花伤人都不在话下。”碧莲见杜蓉好学,有心将自己会的倾囊相授:“练到我这个地步,也仅仅能控制飞针射入目标后的深浅,若是发针那一瞬间突然生变,还能往回收力使之中途落地。但要练到飞花伤人,却需要有格外的际遇了。”
“需要什么际遇?”杜蓉好奇的问道。
碧莲拉着杜蓉坐到火炉边,边烤着冻僵的手,边说道:“要说飞花伤人这样的绝技,江湖上多年来传闻不断,但真正见到的人却找不到。偶尔有冒出来的,也多是合伙作假的骗子,可是我有幸在八岁那年见过一次。”碧莲回忆起幼年的事,托着腮,炭火映得她眼神里满是漾漾的波光。
杜蓉也不催她,用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火出神。八岁的那年,自己还是个光脚丫网鱼的淘气包,碧莲却已经有奇遇了,真不知道这位奇女子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碧莲幽幽的看着前方,继续说道:“当年我跟着爷爷走南闯北,日子虽然苦些,却很是逍遥快活,见过的风景也比一般孩子多了好多。那一日,我们来到一个叫逍遥镇的地方,爷爷见镇子里一座桥上来往的人多,便和我在那里开场子卖艺。挣了点钱,爷爷准备去客栈租间房子住下来的,谁知道刚把赏钱收到口袋里,就有一只大手把钱袋子抢走了。我爷爷也是个练家子,自然不会任凭人家欺负,便跟着那人追,一直追到镇子外面的荒地里,那人的帮手出现了。这个帮手居然练了一身阴毒的功夫,专门攻人下盘,爷爷渐渐被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抢钱的人趁机用飞镖偷袭爷爷,我追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禁尖叫起来。这时一个骑马的人路过,”碧莲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眼中的光彩越发明亮。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头发被风吹得乱了,眼里脸上全是醉意。他摇摇晃晃的骑着马刚好路过一棵桃树,便随手摘了一朵桃花掷过来。爷爷还没反应过来,两个歹徒已经翻着白眼倒在地上,咽喉处都被一片花瓣割断,那支飞镖则被花瓣削成两半了。爷爷拉住黑袍人的马道谢,那人带着醉意仰天长啸,我和爷爷都觉晕头转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他和马的踪影了。”碧莲说到这里,意犹未尽的闭上眼,仿佛还在回想那人的音容笑貌。
杜蓉听得痴了,她原来以为碧莲、阿龙和霜奴这些人已经是人中翘楚,却没想到还有那样神仙似的人物。她越发的起了渴慕之心,却又不知道以自身的浅薄功底何时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不禁喃喃说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谁说身不能至了?”碧莲嫣然一笑,略带羞涩的说道:“其实我后来还见过那人一次,当时我也淘气的很,背着爷爷偷偷跑到城外玩耍,不想被几个恶人用麻袋套了要卖给人牙子。半道上我突然听到几声闷响,我和口袋一起摔到地上,一个人把我从口袋里放出来,我才发现那些恶人都死在了地上,咽喉被树叶割破了。救我的人就是那个黑袍人,黑袍人皱着眉头说:‘怎么又是你,就不能好好的别给自己惹事吗?也罢,你生得这般模样偏偏又无人照应,日后少不了麻烦缠身。我给你一本书,照着里面好好练,日后便只有你欺负别人,没人敢欺负你了。’”
碧莲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薄薄的书来,这书书页都翻的有些毛边了,没有封皮。碧莲将书放到杜蓉手中,郑重的说道:“他给了我这本书后就消失在树林里了,我拿着书回去给爷爷看,才知道这是一本万人垂涎的秘籍。在爷爷的指导下,我从八岁便开始练习这本秘籍,才有现在的功力。现在把它送给你,希望你珍之重之,永不懈怠。”
杜蓉本想问碧莲的爷爷现在何处,但是又怕老人已经去世,徒然勾起碧莲的伤心,只得说道:“碧莲姐姐的心意,我不敢推辞,何况我求知若渴,姐姐这本秘籍于我如大旱逢甘霖。但是姐姐的珍藏给了我,你如何对得起那个人呢?”
“你放心吧,他那本书我舍不得翻看,这份乃是我临摹下来的。”碧莲的脸微微红了。杜蓉觉得奇怪,一向洒脱的碧莲今天怎么总是脸红呢?她正要问个清楚,门外突然想起了红绫的声音:“少夫人,公子让我送点心过来。”
由于杜蓉和碧莲研习阵法心切,进来的时候门没有关死,因此红绫话还没说完就推开门进来了。红绫一眼望到碧莲和杜蓉正在推让一本书,杜蓉将书接到手中。碧莲笑盈盈的说道:“公子果然疼少夫人,以前连小公子都没有这样的优待过。”
杜蓉对红绫说道:“你冒雪送过来,辛苦了,快些回去吧,这些我自己来收拾。”红绫将点心盘子搁在矮桌上,看一眼碧莲,忽闪着眼睛说道:“公子找了半晌的碧莲姐姐,原来姐姐在这里,咦,这年糕为何泡在水里?”
碧莲如梦方醒,一把拉起红绫就往外走,在门口回头对杜蓉说道:“少夫人,我那里的书多得很,你要是想看再管我要。”眼睛对着那盆直眨。
杜蓉明白她的意思,是叫自己好好练,不禁笑道:“你的话我记下了,到时候不要藏私才好。”
门一开一合间,杜蓉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难怪黄竹寻找碧莲,看来自己一定要苦练才行,尽量让碧莲每次的教导都不会白费,她空闲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
确信碧莲已经拉着红绫走远了,杜蓉拿出那本书来看。只见这书图文并茂,画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线条,从旁边标注的文字来看,似乎是指导真气运行的示意图。可是这些文字晦涩艰深,所说的方法好像要境界极高的人才能参习,杜蓉只在船上向碧莲学了一点微末的吞吐方法,根本还没有到能运行真气的程度,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杜蓉思考着这个难题,无意间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发现从左往右看,这些文字读起来似乎更为顺畅。而且说的是最浅显的真气运行之法,正是自己学过的。她心头狂喜,将这本书反过来从左往右翻看,果然是一套循序渐进的练气秘籍,并非天书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