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高知县还没有休息。根据八具女尸容貌绘制的图文已经下发,同时散发消息,等待失踪了女儿的家属前来认领。他出身贫寒,完全是凭着一己之力做到了这个小小的知县,虽然品级低微,但此处离京城不远,且繁华富庶,只要自己稳扎稳打,一定可以稳中求升。
他兢兢业业做了几年知县,未尝有丝毫懈怠,上个月知州大人来巡视,才夸奖了他治理有方,民风淳朴,要向上头上表。谁知道知州大人前脚走,后脚就出了这样的恶性案件,这叫他如何交差?
想了又想,他对守候一边的差役说道:“那两位客人睡了吗?”
差役答道:“报大人,小的刚才去看过,那位杜姑娘已经被衙门里的婆子领在驿馆歇下了,潘仵作还在停尸间查验,看他的劲头,不查出破绽来是不会睡了。”
“好!”高知县困倦精神一扫而光:“掌灯,天赐我潘仵作也!待我前去陪他。”
差役领命点了灯笼在前面带路,二人披着夜色来到停尸房。
停尸房里烛火通明,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化解一屋子的阴森,庭院里氤氲的雾气漫进屋子,烛火摇摇晃晃,似有将要熄灭的迹象。窗纸上影影绰绰的映出一个潘中的侧影,他纹丝不动的靠墙而立,难道被鬼魅带走了魂魄。
差役心里七上八下的走在前面,一阵风来,灯笼里的火差点被吹熄,如不是腿已经吓软,他早就跑得没影了。高知县见他如此不堪,不禁皱起眉头,走到前面去。
门没有关,高知县怕冷不丁的进去会惊扰到潘中,便刻意咳嗽了两声才往里走。潘中毫无反应,估计是想案子出神了。高知县对他更为赞赏,不禁走上前,对他说道:“潘仵作辛苦。”潘中依旧不动,高知县身后跟着的差役见了鬼一样跌倒在地,哆哆嗦嗦的对知县说:“大大大人……他……他中邪了。”
高知县怒火中烧的一甩袖子:“废物!安敢妄言!”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打鼓,大起胆子再走近点,一股凉意席卷全身:潘中貌似睁眼站着,可是他的眼神空洞无物,直直的看着前方,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面前的两人。高知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他依旧毫无反应,高知县对差役说道:“取火来。”差役明白过来,连忙用一支小木棍引了火递给高知县,高知县拿过那木棍,将火苗在潘中眼前半寸处滑过,潘中的眼睛眨也不眨。
“不妙,快请郎中来瞧!”高知县双眉紧锁,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应接不暇,他转念一想对差役说道:“此事只可你我与郎中知道,不可宣扬,若人心有乱我唯你是问。”差役冷汗直流,忙不迭的应声。
------------------------------------------------------------------------------------------------------------
杜蓉很久不在陆地上歇息,即便榻上松软温香,却总是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一宿,更夫敲过五更,她原本习惯早起,索性穿上衣服梳洗一番,到屋外散步。
官方驿馆与民间客栈大为不同,少了许多无端的嘈杂与是非。院子里甚是清静,月色浅浅,推开门,阶下一股浓烈的冷香扑鼻而来。
杜蓉惬意的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舒畅的“嗯”了一口长气。突然听到旁边“哼哼”两声,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时,屋檐下的暗影中走出一个人,竟然是阿龙,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懊恼。
阿龙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道:“杜姑娘,吓到你了。是公子叫我来护卫你,碧莲姑娘还托我给你带来了东西。”
“不妨事,是我大意了,没有注意到你。”杜蓉收回胳膊,接过阿龙递过来的一个小包,打开来看,原来是大大小小的一排银针,银针整齐的别在结实的皮带子上,卷起来便是一个小包。
“碧莲姑娘说,这些女尸来历凶险,恐姑娘和潘先生有为难之处,所以在我护卫之余,还请姑娘自己多加保重。”阿龙将碧莲的嘱托一一道来。
杜蓉心中泛起热浪,对着东边天空遥遥躬身拜道:“碧莲姐姐和公子的深情厚谊,杜蓉铭记在心。”
“公子还说,”阿龙接着说道:“咱们家宅子虽然在内城,但是他往年在周围县城也结交不少朋友,万一有事,可以用他的名号。”
杜蓉一并谢了。阿龙说完便回到屋檐下的黑影里,笔直的站立,颇有军伍中戍卫风范,令杜蓉对黄公子的好奇又多了一层。
再去望天时,天比方才黑暗多了,伸手不见五指,杜蓉却笑了,有时候,天将亮时会有这一霎那的漆黑。
果然,不一会儿天开始蒙蒙亮,院子里的景物清晰起来,驿馆里的仆役起床开始打扫庭院。
“砰砰砰”压抑而急促的敲门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响起,仆役连忙扔下笤帚去开门,门外那人边往里走,边问道:“昨天来的杜姑娘可起床了吗?”。杜蓉诧异的去看,这人一身皂衣,戴着折角幞头,是一位衙役。
衙役抬头间正看到杜蓉,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潘先生病倒,高大人不得已叨扰姑娘,请姑娘移步县衙。”
杜蓉听得潘中病倒,有些不信,但见他面色焦急,也不由得担心,忙带了阿龙往县衙来。
到了县衙门口,有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在阶下徘徊,见到杜蓉,妩媚的眸子里闪过猜疑,从头到脚的打量议论着。衙役没有理她们,带着杜蓉和阿龙来到衙门内,穿过厅堂,来到潘中的卧室。
潘中僵尸一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高知县和郎中相对黯然,杜蓉见到此情此景,哪里管得许多,直接奔到潘中床前,在他耳边轻声唤道:“潘大哥,大哥。”潘中眼睛直直望着楼板,毫无反应,杜蓉取出银针,扎他人中和脚后跟,还是毫无起色。郎中说道:“姑娘不用白费力气了,老夫行医多年治昏厥和惊风的法子都用过了,令兄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杜蓉心乱如麻,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情不自禁的抓住潘中的手喊道:“大哥!你究竟是怎么啦?”
阿龙逼近高知县,问道:“敢问大人,昨日潘先生还精神健硕,才过一夜为何便成如此模样?”
高知县是文人,不把阿龙这样的武夫放在眼里,他对杜蓉深深一躬道:“姑娘,令兄在敝处遭遇此劫,实在是飞来横祸,高某也始料未及啊,还请宽宥。”他谨慎多年,生怕这位有御赐铭章的潘仵作命丧于此,他难辞其咎,所以尽力救治,孰料县里知名的郎中也看不出端倪,眼瞧着潘中跟死人毫无差别,杜蓉等人万一闹起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杜蓉心思全在潘中身上,哪里想得到这么多,随口说道:“此时为我大哥治病为先,高大人尽心尽力为我大哥诊治,哪里有错需要宽宥?”高知县这才放下心来,连忙对杜蓉说起昨日的经过。杜蓉听了越发着急,既然郎中瞧不出是病,难道真的撞到凶神恶煞了?她抬脚就往外走,对门外守候的差役说道:“带我去停尸房。”差役看了看高知县的脸色,见他首肯,忙答应一声走在前面。
阿龙也跟在后面,杜蓉慢下脚步,低声对他说:“此处有我,你速去将此事禀报公子,请他相助。”阿龙躬身退去。高知县见人高马大的阿龙走了,这才放心的跟在杜蓉后面往停尸房来。
刚进入停尸房,杜蓉就觉得不妥,至于是哪里,她一时想不起来。八具女尸还像刚从淤泥里挖出来的样子,盖着白布,栩栩如生的排成一排。如果不是身体上缺失了一些部位,个个都是绝世美女。她细细查看着女尸各自缺失的部位,有少了鼻子的,有少了耳朵,还有失去一只手的,不一而足。
她贴近尸体,从头发里,到脚趾缝,不放过一个死角,希望找到诡异之处,结果让人失望,除了她们的指甲缝稍微有点发红之外,没有丝毫异常。她回忆起在河滩上验尸时,县衙的仵作漏掉了一个环节,就是查看她们的口腔,一般从水中捞起的尸体,为了查探是死后如水,还是生前落水,会通过看嘴里和颅腔是否有泥沙来判断。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断定了这些女尸是被人杀害后抛尸水中,所以嘴里不会有泥沙,加上她们双唇紧闭,仵作就略掉了这个步骤。杜蓉有一种直觉,这是最不应该被遗漏的。
杜蓉对差役说:“打开她们的嘴,看看里面有什么。”
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的高知县见杜蓉发话,知道有了疑点,忙吩咐道:“杜姑娘说什么,你们听命便是。”差役这才听命的挽起袖子,去掰其中一具尸体的嘴。
那张嘴闭合的极为紧密,差役拿起一旁验尸的小刀撬开一条缝,再准备用手去掰开。
蓦然间,从那道缝里喷出一线红烟,正好射到差役脸上,直接从差役的鼻子钻进去。差役的身子猛地站直,就像有人抓住他头脚抻开一般,他眼睛瞪大,直愣愣的向一边拖出几步,就再也不动了。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呆住了,“毒烟!”高知县惊恐的瞪大双眼叫道,他手脚不听使唤的颤抖个不停,话也说不利索了:“杜姑娘,走走……快走!”在这个时候他还能想到让杜蓉走,倒不是他多么的关心她,而是在他心中,责任和名誉高于一切,若让这个姑娘和自己死在一起,他以往的清誉便全毁掉了。
被高知县一喊,杜蓉清醒过来,她见那喷出红烟的嘴已经合上,毒烟不再出现,冷冷说道:“不管你是人是鬼,不把你揪出来,就对不起潘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