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九年,第一次北伐后,噶尔丹率残兵千余,龟缩在科布多度冬。但其时大战方歇,他损失惨重,为了重整旗鼓,休养生息,噶尔丹命令各鄂托克的宰桑率领部分民众,到乌兰固木、空奎、扎布干、察罕色浑、扎布罕哈萨克图等地放牧,积累物资。经过几年的休整,噶尔丹逐渐恢复了部分元气,于是在康熙三十四年,纠结部众,向克鲁伦河方向移牧,再次东进。
他自以为做得伸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这一切早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由于北方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我的饭庄在那里根本派不上用场,以致一度北方草原成为清廷情报的盲点。不过上次北伐过后,康熙深切感受到情报不足的困扰,便派人以商队的形式重新打入游牧民族社会,几年下来,并不是只有噶尔丹一人得到了发展的时间和空间,康熙这边的情报网也是一样,渐渐壮大起来。
噶尔丹一有动静朝廷便知道了,康熙有心要拔去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才会一边放任他自由行动来放松其警惕,一边却动员全军积极备战,敌在明而我在暗,噶尔丹对清军的动作竟是一无所察!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倒向了康熙这边。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郑重其事祭拜了天地后,亲征的大军终于出发了!这次征讨噶尔丹,康熙志在必得,从三路发兵。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从东路起兵,大将军费杨古率陕西、甘肃等地精兵从西路出兵,截击噶尔丹的后路,康熙则亲自带中路军,从独石口出发,会同东西两路兵马,夹击噶尔丹。
随同康熙出征的,包括几乎所有已成年的皇子,除了胤礽是太子,必须留在北京监国,胤褆跟在皇帝身边听候差遣之外,胤祉、胤禛、胤祺、胤祐都各自有统领的一路人马,中路军也就显得“厚重”了很多。
我也同样在出征的序列中,伴随着他的左右。对他来说,没有比亲眼看到我在他面前平安无事更令人心安的,我又何尝不是?
一路上,康熙的行进步伐并不快。皇子们初掌兵权,行军布阵没有不需要学的,学堂之上吹得天花乱坠都是纸上谈兵,如今亲自来做了,才发现原来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闹出了不少笑话。因此,在各军统领和皇子的磨合期间,这队伍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快了。
“皇上,大阿哥求见。”
我服侍着康熙刚吃完饭,胤褆就来了。
“宣。”
胤褆走了进来,躬身拜道:“儿臣参见皇阿玛。”
康熙摆了摆手,道:“罢了。你此时求见,有什么事吗?”
胤褆道:“启禀皇阿玛,噶尔丹那老家伙,听说我们来了就吓得屁滚尿流,已经连夜从驻地拔营跑了!”
康熙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跑了好啊!就怕他不跑!这次我们三路大军压上,他还敢抵抗吗?早知道如此不堪一击,当初就该集中兵力,一鼓作气灭了他!哪还用得着这番大费周章!”
我不由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皇上,切不可骄傲大意啊!”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转头改变了话题:“费扬古这会儿到哪儿了?”
“是。”胤褆应着话,一边走上前来,站到帐内的地图前,“刚刚接到的战报……”
我在一旁,准备着给康熙沐浴更衣,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作战也好,政务也罢,我是绝对不会掺合进去的。
不一会儿,只听康熙说道:“来呀,去把裕亲王请来。”
我急忙制止了转身欲走的小太监,笑道:“皇上,奴婢去吧。王爷身子骨不好,奴婢去请他可能会好一些。”
康熙看了看我,点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
我应了一声,转身走出皇帐。
中军大营自然是戒备森严,无数巡逻的士兵走来走去,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唯恐惊扰了皇帝,而无论是谁,没有经过允许是不能在营地中随意走动的,这是军纪。
我是奉了康熙的旨意,何况我的身份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因此没有人阻拦我,一路通行,很快便来到了福全的营帐。
他身子未好,这次硬撑着出征,令我实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所以才会讨来这份差使。如果福全的状态不好,我会告诉康熙,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
来到近前,正巧碰到他的贴身小厮走出来,拿着未吃完的晚饭。我看了一眼,剩得颇多,不由微皱了眉头:“王爷就吃了这么一点?”
“敏姑姑。”他急忙先行了个礼,然后才说道,“是的,王爷这几日都吃得不多。”
我轻叹了一声,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王爷休息了吗?”
“没有,四阿哥陪着王爷吃完了饭,正在里面说话呢!”
我笑了笑:“他倒有心。”说着向里面走去。
进了帐篷,正好听到胤禛道:“伯父身体虚弱,日后但凡需要做什么,知会侄儿一声便是,不要太过劳累了!”
我接口道:“这话没错!几位阿哥也都成人了,合当挑起大梁来,为皇上和王爷分忧才是。”
胤禛见我来了,急忙站起来,我向他微微行了个礼。
“敏敏快别这么说,能为皇上效力是臣的荣幸!”福全笑看着我,说,“况且几位皇子都是初次带兵打仗,辅助他们是我应当做的。”
胤禛忙道:“伯父过谦了!我们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要请伯父多多指教才是。”
“好了好了,你们别在这里互相推让了。”我打断了他们,笑问,“四阿哥,这些天来,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他看着我,笑着说:“初次带兵,自然有许多错处,好在还没有酿成什么大祸。”
我点了点头,福全笑着说:“其实皇上只不过想让你们历练历练,就算出了什么岔子,只要不是很严重,应该都不会追究的,否则,怎会放任中路军走得如此缓慢?”
胤禛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道:“都是我们拖累了大军。”
我忙笑道:“四阿哥不必泄气,谁也不是天生来就会行军打仗,总要有个过程。相信几位阿哥一定很快就能掌握要领的。”
胤禛看着我,笑了笑。福全问道:“敏敏,你这么晚了还来,是不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我点点头道:“皇上召王爷过去商议军情呢,不知王爷的身体如何?可能坚持?”
他从兽皮铺成的席上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我急忙过去搀住了。
“王爷若是身子不大好,奴婢就去回了皇上,让王爷好好休息休息。”
他摆了摆手道:“老毛病了,不碍事,我们走吧。四阿哥,你也快回你的营里去吧。”
胤禛点了点头道:“我这就回去了。”
我向他行了个礼,扶着福全走出了帐篷。
“皇上这么急着叫我过去,是其他的两路军有了什么成果吧?”正默默地走着,福全突然问道。
我毫不意外,点了点头道:“确实。费杨古将军按计划在昭莫多与噶尔丹相遇,并重创了敌军。”
康熙此次亲征,清军分东、西、中三路大军出击,约期夹攻。名义上是如此,实际却是康熙领着中路军一路把噶尔丹“赶”到了费扬古的包围圈里。
费扬古的西路军最先在昭莫多与噶尔丹军相遇。昭莫多原是一片大树林,附近有小山,前面有一片开阔地带,历来是漠北的战场。按照康熙的部署,费扬古在小山树林茂密地方设下埋伏,先派先锋四百人诱战,边战边退,把噶尔丹军引到预先埋伏的地方。清军先下马步战,听到号角声起,就一跃上马,占据了山顶。噶尔丹军向山顶进攻,清军从山顶放箭发枪,居高临下,占了地利,又遏制了噶尔丹军的骑兵优势。费扬古又派出一支人马在山下袭击对方辎重,前后夹击。
双方战斗异常激烈,噶尔丹部将阿奴可敦、戴巴图尔宰桑、博罗特和卓等相继阵亡。两军胶着之时,费扬古派兵偷袭噶尔丹后营,敌军于是大乱,在清军的掩杀下终至溃不成军。是役,噶尔丹军战死两千余人,被俘三千余人,损失牛羊六万余。噶尔丹在五十名亲兵保护下突围,之后与丹济拉、丹津鄂木布、伊拉古克三呼图克图等亲信汇合,收拢五千余人马,退到塔米尔河一带休整。
一路向福全说完这最新的军情,我们已经来到了康熙的帐前。迎面碰上胤褆出来,见到福全,急忙躬身问礼。
福全笑着回了礼,胤褆说道:“王叔来得正好,皇阿玛已经等候多时了。小侄还有军务在身,且先告退。”
“大阿哥去忙吧。”
“恭送大阿哥。”
我和福全同时开了口,不由得彼此会心一笑。胤褆看了我们一眼,笑了笑,转身去了。
我们径自进入康熙的大帐,门口的太监急忙大声通禀道:“裕亲王到!”
康熙正站在地图前沉思,闻声转过头来,笑道:“你们可回来了。裕亲王,你听说了费杨古的捷报没?”
福全笑了笑说:“皇上这是明知故问,敏敏一定会跟臣说的。”
康熙大声笑了起来,看得出心情很好:“是啊,这次一定要将噶尔丹这个心腹大患一举铲除!不能再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福全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咳嗽了两声。我急忙拉了拉康熙的袖袍,他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
“呃……这下,朕也可以放下心来了。”他有意岔开了话题。
“皇上,此次北伐,准备充分,粮草充分,将士用命,皇上更是御驾亲征,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福全问道。
“此次虽然说是三路夹攻,可主心骨还是在东、西两路军上,中路军只不过是后备,让孩子们练练手罢了。这你们也都知道的。但即便如此,万一东、西路军有什么变故,而中路行进如此之缓慢,会不会误了大事?这才是朕真正担心的啊!”
福全意会地笑笑,说:“但皇上必定是有了七分的把握才会这么安排不是么?如今的一切也证明了皇上当初的决策是正确的。”
康熙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虽然竭力掩饰,却还是掩不住为人父的骄傲:“是啊,这几个孩子,虽然年纪轻,没有经验,也出了一些小乱子,不过好在还没什么大问题。”
福全笑道:“正是如此。对于从未领军打仗的人来说,几位皇子的表现已属上佳。”
康熙沉默了一下,然后展颜笑道:“好了,不说他们了。如今费杨古已然大胜,噶尔丹败逃,这之后,可得好好合计合计。这次这么顺利,朕都有点儿不敢相信了!”
“此次皇上亲征,凡事都作了万全的准备。他噶尔丹一个小小的部族族长,如何能与皇上相比呢?更何况胆敢冒犯天子威仪,犯我大清,必遭天谴,臣对于这场胜利,可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啊!”
小小地吹捧了一下,兄弟俩终于进入了实质性的商量阶段。我看了看说得正欢的两人,笑了笑,走出帐篷。
今晚可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不论是康熙还是福全,谁都需要补充足够的营养,尤其是福全的身体还那么虚弱,晚些时候让他们好好补一补吧!
如是想着,我正要去吩咐随军的御膳房厨子,忽然看见两个人影立在不远处,仔细看了看,却是三阿哥胤祉和盆楚客。上次见盆楚克他正与胤禩一起,想来是因为胤禩不能亲身前来,所以把他安置到了胤祉的帐中,反正他们向来是一党。又或者,盆楚客本来就是胤禩替胤祉物色的人才?
我走了过去,深深地看了盆楚克一眼,福了一福,问道:“奴婢见过三阿哥,不知三阿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胤祉笑了笑,道:“敏敏,听说费杨古将军的战报回来了,我正想前去听候皇阿玛差遣呢!”
我一听便明白怎么回事,于是笑笑说:“三阿哥如此上心,皇上必然高兴得紧。不过此时皇上正在与裕亲王商讨以后的战略,怕是不空见三阿哥了,您不妨先回去,皇上若有什么事情交待下来,必定会告诉您的。”
胤祉点了点头,道:“也好。敏敏,不管前方战报如何,皇阿玛的身体是最要紧的,你要多辛苦一些了。”
我笑着应道:“这是奴婢的职责,三阿哥放心!再说,这次传来的是捷报,费杨古将军在前面打了打胜仗呢,皇上心里高兴,便没了睡意。”
胤祉眼中闪过一层阴影,一闪即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自己眼花:“即便如此,还是龙体要紧呐!我就不进去了,敏敏你代我向皇阿玛请安吧!”
我点了点头,胤祉便带着盆楚克转身走了。在这一瞬间,我和盆楚克的眼神交汇,突然发现,原来将一切了然于胸的,并不只是我一个人!
现在的储位之争还不明显,但费杨古一直以来都偏向太子多些,而他的女儿后来更是成为胤禛的妃子并最终成为皇后,听到他的胜利,胤祉如此表现,可想而知,九子夺嫡的风暴,或许很快就要来临了……
深深叹了口气,康熙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们已经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对那皇位虎视眈眈了,会有多伤心?而我,该如何将他所受到的伤害减到最小呢?
还有那个盆楚克,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有这样的人站在老三、老八一边,会对局势造成怎样的影响呢?奇怪的是,后世中除了提到他曾在这次战争中受到褒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记载了啊!这当中难道有什么变故不成?
太多的事情纷至沓来,我的太阳穴有些隐隐的胀痛,突然间觉得胸口闷闷的,脚步虚晃了一下。
急忙瞟了一眼四周,还好没什么人看到。我身上一直余毒未清,再加上这些天太累,竟有些复发的倾向。我不敢跟别人说,就怕令康熙担心,再加上症状并不是太严重,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不过……自己还是多调理一下吧!我这么想着,赶着往厨房走去。
昭莫多一战后,噶尔丹丧失了绝大部分战力,而此时,他早年穷兵黩武、四处征伐的恶果也显现出来。在他战败之后,就如当年西楚霸王,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绝境。西面,是宿敌策妄阿拉布坦控制的伊犁河流域,而伏尔加河流域的土尔扈特汗国大汗阿玉奇已与策妄阿拉布坦结成了反噶尔丹联盟,同样不能依靠,此时,回部、青海、哈萨克都已与他反目,于是,噶尔丹唯一的选择便是投靠西藏的僧俗上层。
据传,明崇祯年间,西藏****赴准噶尔的首领温萨活佛曾向巴图尔珲台吉的妻子玉姆夫人许诺,死后将在她的怀里转世。在温萨活佛圆寂后的第二年,玉姆夫人正巧生下了噶尔丹。于是噶尔丹便被认定为西藏温萨活佛的转世,自小便被迎请到了西藏。他先是在札什伦布寺拜四世**为师,后又拜在了**喇嘛门下学经。由于他禀性聪颖,很得五世**的赏识。五世**对他精心栽培,据书载,“**喇嘛之徒遍西域,特重噶尔丹,所语密,虽大宝法王、二宝法王不得与闻”,可见他与**喇嘛关系之亲密。
康熙八年,在争夺准噶尔汗位的斗争中,噶尔丹的哥哥僧格为异母兄弟车臣台吉和卓特巴巴图尔所杀,消息传到西藏,**喇嘛立即准许噶尔丹还俗,支持他返回准噶尔掌权,以便在卫拉特蒙古中扩大****势力,这才有了后来的准噶尔内部权力斗争。一年后,车臣兵败被杀,卓特巴巴图尔携幼弟达哩及残部逃亡青海,而僧格之子策妄阿拉布坦后来也由于权力问题受到猜忌,被迫远走伊犁河。
由于年幼时的特殊经历,长期以来,噶尔丹便得到西藏实权人物第巴桑结嘉措的支持。早在准噶尔与喀尔喀战争时期,桑结嘉措就利用藏传佛教的特殊地位,派出济隆呼图克图常驻噶尔丹牙帐,名为调解卫拉特与喀尔喀之争,实际处处袒护噶尔丹。乌兰布通战后,又是济隆呼图克图与噶尔丹共同策划了缓兵之计,使噶尔丹化险为夷。因此,康熙当日为何那么着急召福全一起商讨今后的局势动向,便是因此而来。
为了防止噶尔丹投奔西藏,再次利用他与藏传佛教的关系逃脱,康熙当晚便派出了专人,前去西藏向第巴施压,要求第巴不得收容噶尔丹,第巴碍于清廷的强大压力不得不应允,由此,噶尔丹陷入了绝境。
我跟着康熙,迤迤然来到了中拖陵。噶尔丹节节败退,康熙的心情大好,终日里眉开眼笑的,大家的日子都挺好过。唯独只有我,不舒服却是与日俱增。
这日吃完了晚饭,站起身的时候便有些头晕目眩。但因我自小就有贫血的症状,便也不大在意。康熙召集了一班将领前来商讨军情,实际上是给皇子们上课了,我便走出了帐篷。
来自原野的清新气息扑鼻而来,我忍不住深深地呼吸着,仿佛所有的烦恼都离我而去,心胸在刹那间变得如同这个天地般宽广……
“敏敏,你也在这儿。”温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过去,只见福全站在我身后,笑看着我。
“王爷……你怎么出来了?这儿风大,你不该来的!”惊讶过后,是担心,我不禁微责。
他笑了笑:“不碍事。大帐里面空气不好,皇上特许我不用参加。倒是这儿很不错,我很喜欢,也经常来。”
我见他把披风搭在胳膊上,便走过去帮他披上,细细整理好了,这才罢休。他看着我,仔细打量了一番。
“敏敏,这些日子你的脸色似乎不大好,是不是太累了?”
我笑了笑说:“或许是吧。行走在外,自然不如宫里养尊处优。王爷勿须担心。”
他长长叹了口气,说:“再坚持一下吧,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自是知道他的心理的,于是笑道:“是啊,经此一役,以后也该过些太平日子了吧!王爷只管安心养病,不用太操心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诡秘,轻声问:“是么?敏敏你是这么认为的么?”
“……王爷?”
“不,没什么了。”他笑着,看向我的后方,“似乎有人来找你了。”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跑过来,说:“敏姑姑,皇上找你呢。”
我点了点头,看向福全,道:“王爷,一起走吧。你身子不大好,别在这儿站得太久吹多了风。”
他笑了笑,说:“好,一起走吧。你的脸色也不好,是该回去歇着了。”
我们转身回营,却在大帐边上看见一个小太监正捧着燕窝粥往里走,见我来了,急忙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叫了一声:“敏姑姑。”
我笑了笑,问:“给皇上的?”
小太监点了点头:“是。”
“给我吧,我拿进去就行了。你陪着王爷回去,路上小心点儿,别出了差错!”
小太监急忙应了,将手上的燕窝粥交给我,然后上前扶住了福全。
福全笑道:“何必这么麻烦,我又不是泥做的人儿,一捏就坏掉了。”
我抿嘴笑道:“王爷乃是千金之躯,小心点儿总是好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们啊……好了,我回去了,你也快进去吧,早点歇着,别太累了。”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他觉得我紧张过度,我又何尝不是?但不知怎的,这些天总觉得他似乎随时都会消失似的,不由自主便想要多为他做点什么。
郑睿的死,似乎给了我太大的冲击!我忍不住苦苦一笑。
轻叹口气,我摇了摇头,似乎要将心中的种种烦恼忧愁全部抛掉,定了定神,迈步向帐中走去。
康熙正在里面看奏折,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我,便走上来接下我手中的碗,笑道:“这些日子忙着处理军中事务,没能好好陪着你,你不会怪我吧?”
我白了他一眼,笑道:“明知故问。”
捧起那碗燕窝粥,递到他嘴边,我轻声道:“如今噶尔丹已经败了,算是去了你的心腹之患;孩子们自然有那些老将军领着,你又何必凡事亲历亲为,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他笑着揽住我的腰,接过了汤勺,却不是自己喝,反而递到了我的嘴边:“你知道的,我心里高兴,不累!倒是你,这些日子,瘦了,脸色也不好。早知道你必然不习惯这种军旅生涯,可就是不想让你片刻离开我身边,所以还是勉强你来了……敏敏,苦了你了!”
看着他眼中的歉疚,我暖暖地笑了:“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能再跟你在一起,我又何尝愿意与你分离一分一秒?做心甘情愿的事,我也不累!”
他笑了,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所有的幸福:“你不累,我看着却心疼。这碗粥,你喝了吧,不过……是不是找太医来看看比较好?这些天****给你进补,怎么脸色还是不见好转呢?”他皱起了眉头。
“不,不用麻烦了!我估摸着就是有点累,多休息一下就没事了。”我急忙阻止他,如果传太医,不定又要弄出多大的动静来呢!
他仔细看了看我,叹了口气道:“好吧,不召就不召。那你先把粥喝了。”
我点了点头,乖乖张口喝下燕窝粥,然而刚一下肚,猛然间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冲上来,我一把推开了他,开始大吐特吐起来。“敏敏!”康熙一下子慌了手脚,扶住我的身子,手足无措,“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把黄水都吐出来了,哪里还能说话?看着桌上的燕窝粥,猛然伸手,“哐啷”一声,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一声脆响也让康熙迅速镇定下来,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大声叫道:“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
原本我与他单独相处时,总是摒退左右,太监宫女们一律是不能进入的,此时在门外听见召唤,急忙一窝蜂涌了进来。
我浑身冰凉,握紧了他的手,强忍住不适,努力大声地叫道:“御……御林军!先叫御林军进来!!”
于是又有十几个御林军冲进了大帐,帐中的空气顿时变得有些紧张。太监和御林军们似乎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一脸茫然。然而有些人却在看到打碎的瓷碗和痛苦不已的我之后,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猛然变了脸色。
太医终于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喘着大气,额头见汗。见到康熙,第一件事便是跪倒在地上,三呼万岁。
康熙瞪着他们,叫道:“起来吧!快!敏敏不舒服,你们快看看是怎么回事?!”说完一把抱起了我,放到床榻上。
太医们擦着额头的汗,哆哆嗦嗦爬起来,一个接一个走到床前来。经过那一地的碎片时,无不变了脸色,个个眼露惶恐。
但没人敢说什么,战战兢兢走上前来,伸出犹在哆嗦的手指为我号脉,然后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奇怪。
先是惴惴不安的,然后面露怀疑,再来疑惑加深,重新再号一次脉,这下手也不抖了,有人甚至还露出笑意。
如此千篇一律的表情转换几乎在每一个太医身上出现,等最后一个人号完脉,太医们似乎集体松了口气,连带的,大帐中的气氛也轻松了几分。
我和康熙奇怪地看着他们,此时的我,似乎没那么难受了。
“太医,究竟怎么回事?敏敏到底什么病?”康熙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然后资历最老的孙太医跨前一步,眼角带着笑意,恭恭敬敬地说:“启禀皇上,敏姑娘并没有生病。”
“那……”康熙的疑惑加深,看向地上的残粥。
“皇上,敏姑娘确实没有生病,不过必须好好将养才行。”孙太医笑呵呵地说。
“究竟怎么回事?!”
见康熙已有几分怒气,孙太医不敢再卖关子,急忙和盘托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敏姑娘有喜了!”
“什么?”
康熙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任我千算万算,如何如何也算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短暂的失神之后,康熙的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他一把抓住了孙太医的胳膊。
“真的?你们确定?敏敏有喜了?!”
孙太医依然笑着,表情却有点扭曲,想来康熙的力道是大了点儿:“臣等不敢说谎,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康熙似乎高兴得不知道做什么好了。放开了孙太医,又在我床前来回踱了几圈,然后一歪身子坐到床边,轻柔地拉起我的手,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敏敏……敏敏你听到了么?你有了身孕了!你怀了我的孩子了!!”
我看着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着,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眼前的他,是我宁愿放弃一切也要相守一生的男人啊!早就决定要为他生下一男半女,然而事到临头,我却发现并不如想象中的快乐和高兴。这件事的发生是那么突然,快得让我感觉不到真实——
这是真的吗?还是我仍在梦中?为何无法像他那样喜笑颜开?
“敏敏……”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渐渐笑容淡了,手指传来的温度,迅速冷却着。
“都下去吧。”他挥了挥手。
察言观色,没有人敢喘一口大气,唯唯诺诺,低着头、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不多时,大帐中便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
“敏敏,你……不愿为我生儿育女么?”他看着我,眼中的一抹伤痛刺痛了我。
勉强挂起一个笑容,我摇了摇头:“不……我愿意的,我答应过你的。”
“那,你为何……”
为何?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五年前,答应为他生儿育女,不单是为了遂他的心愿,也有着我自己的私心。既然注定今生要流浪于时空中,永世无法解脱,那我势必要保存我的家业,以便在他百年之后仍然能够活下去。我需要一个继承者,可以继承我的事业的继承者,一百年,不,可能是五十年,甚至三十年,当老人渐去,当我不再便于在大众面前出现时,就需要一个可以代表我、经营我的事业的人,作为我的手脚,帮我处理一切需要摆在台面上的事务。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有现在的势力,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寻找,那已经改变了面貌、记忆……一切的一切的他!
只是,破坏了时空禁忌的我,还拥有生儿育女的能力吗?
我不知道!
五年来,肚子里没有一点儿动静,我几乎绝望!
原来,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拥有什么的啊!
然而,就在我已经完全放弃,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今天却有人告诉我,我的肚子里,已经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了!
恐慌!或者说,是一种对于未来的恐惧吧!
事到临头,才真切感觉到恐惧。我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现在,更是不属于任何时空,这个本不存在于命运轮盘中的小生命,是否应该存在于这世上?就算顺利出生,能否平安存活下来?
我不知道!
这个孩子,会为我和康熙带来什么样的变故,我更不知道!!
细想起来,对未来的茫然无知就是如此反常心情的主因了吧?我苦笑了一下。
轻轻抱住康熙,我慢慢地说着:“玄烨,自从我下定决心回到你身边,便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的,这一点,千万不要怀疑啊!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无论沧海桑田,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回抱着我,默默点了点头。
我深深叹了口气:“我担心的……你该知道,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这孩子,是否应该出生、是否能够存活,我不知道……我很担心,很……害怕!”
他心痛地抬起我的脸,抚慰着我的茫然无助:“放心吧,敏敏,不会有事的!如果他注定不该存在于这世上,那老天就根本不会把他赐给我们。既然如今他已经存在了,那就表示老天也允许了他的存在不是么?所以,没事的,我们的孩子,一定会一生平安的!”
苦涩地笑着,我的心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平静多少。本是我所造的罪孽,却要我的孩子来承担罪责,为何?为何!
然而,我又能做什么呢?我的一切本就不由自己做主,包括生死,就算真的发生些什么,我又能怎么办?
不过,康熙说的也有道理。也许,事情并不如我想象般凄惨,或许,这本就是老天的默许呢?
心,尚未平静,但却不愿再让他为我忧虑操心。
我伏在他怀中,将自己的惶惑不安连同茫然恐惧,一同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