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金涛
孟春三月,京城正是烟笼树杪、百花醉人的时节。我住的陋巷虽然谈不上满目春色,却也新绿照眼,时间莺啼雀鸣,关不住的春光一扫冬日的沉郁。此时,君琳兄从合肥来长途电话,嘱我为《韦君琳百梅画集》写文凑兴,说此百梅图的创意是以丹青而会友,送春光而聚心,故应者如云,曲高和众,不日将付梓矣。君琳兄此举颇合我意,其心至诚可感,其行足可传世,故而不揣浅陋,欣然从命,聊表一点心意而已。
忆及二十年前,一个万木萧萧、彤云密布的冬日,我独自跋涉于天梯似的山道,向黄山巅峰而行。说来惭愧,我的故乡虽在黄山足下的徽州,少小离家的我却是第一次顶礼膜拜心中的圣山。那年月,黄山鲜有摩肩接踵的游人,何况又是山寒水瘦的冬天,我踽踽而行,时走时歇,只有清风与我为伴,倒是领略了空山无人的静谧。
岂料,这次微不足道的黄山之旅,竟然邂逅了一位年轻画家。他与我前世有缘、今生有约,偏偏也选中这个日子前来登山。后来得知他是陪伴美籍华裔物理学家任之恭教授而来。于是在迎客松的登山小径,我们不期而遇,促膝而谈,竟像多年不见的老友谈得推心置腹,以至不知白云飞渡,暮鸦归林,云封雾锁的山巅惟有我俩谈笑风生……
这位年轻画家即是韦君琳,他当时在一家报刊社任摄影记者兼美术编辑。
人生际遇是多么耐人寻味,难以理喻。有的人共事多年,朝夕相处,彼此形同路人,知面而不知其心。有的人萍水相遇,然而心灵叩击,心扉敞开,进而结为至交。我与君琳之交当属后者。我们黄山相逢,一见如故,有相见恨晚之感。此后,为稻粱谋而各奔东西,两人从事的专业不尽相同,但时间、空间隔不断相互沟通的心灵,人世的荣辱得失也无损于友情的真挚,而且随岁月之流逝,我们的友谊如深深扎根于岩隙石缝的黄山松,任是人间的雷电狂飚也无法撼动了。这是人生最值得珍惜的友情!
君琳是个对艺术执著追求达到痴迷境界的人。有一年来北京,在中山公园唐花坞参观花卉展览。时为隆冬,群芳吐艳,他独自徘徊百花丛中,画家的痴情使他不忍冷落了芳菲,便静静地拿起画笔,描摹百花仙子的芳容。不想冬日苦短,到了关门静同的时间,粗心的管理人员见园中寂无人声,竟将他反锁于花圃之内,而君啉始终毫无觉察,全然沉溺于他的美的创造的氛围里了。
他对艺术的痴迷,对画艺的不懈努力,得益于他对生活的热爱,对各种艺术形式的实践和不断探索。自黄山归来,回到北京不久,我写了一本童话,于是我想起君琳,想请他为这本幼稚之作画插图、设计封面,我对此完全是门外汉。君琳慨然应允,很快以传神的构想画出几十幅插图和封面设计,这即是我们第一次愉快合作的产物,后来由科学普及出版社出版《大海妈妈和她的孩子们》。那时,中国出版界刚刚恢复稿费,所付酬金廖廖无几。我知道君琳为我的作品插图是牺牲睡眠通宵熬夜赶出来的,菲薄的稿酬与他的付出不成比例,但君琳对此淡漠处之,从未有任何说法。在他而言更多的是从艺术的实践去思考这次创作的得失。在我而言,君琳是为了友谊而给予我的支持。
如今回想起来,二十个春秋,我们见面机会不多,偶而相聚,或有鸿雁传书,君琳都给我以极大的惊喜。他在故乡肥沃的土地辛勤耕耘,画艺日精,成就蜚然,已非当年同日而语。但我多少也知道,他的成绩背后是陋室中的挥汗如雨,是严冬呵墨握管的辛劳,是寻师拜友的不懈追求,他走过了一条漫长而艰辛的探索之路。他终于以自己的刻苦、坚韧、顽强和从不自满的求索,创造出自己毕生追求的艺术天地。
这是我特别为之欣喜的。
我也常想,我与君琳友情厚,终生不渝,原因究竟何在?说来也简单,这即是缘于我们对自己钟爱的事业一往情深的追求,这恐怕才是友谊坚若磐石的根基,也是超越世俗樊笼的前提。当然,我是个懒散之人,平生碌碌无为,毫无建树,但君琳对我始终以诚相待,对我的点滴成绩给予鼓励,使我备感人世间的温暖。记得十多年前我冒死赴南极洲,到冰天雪地的世界探险而归,君琳不仅写信给我,还在故乡的报纸上撰文,他发自内心的鼓励与鞭策,使我更看到他对朋友一颗赤诚的心。
鲁迅先生当年给瞿秋白题辞:“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我当然不敢与伟人攀比,但我与君琳的友情之深、之真、之诚,当也可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愿百梅图联络四海友人,缔造人间最真挚最珍贵的友谊之桥。
让我们的世界更多地充满爱……
(本文曾发表在2000年4月1日《新闻出版专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