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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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大观园:雪地时装秀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大观园是舞台,白雪是背景,贾府冬季时装发布会现场表演现在开始。第一个上场的是嫩模薛宝琴:

宝琴来了,披着一领斗篷,金翠辉煌,不知何物……香菱上来瞧道:“……孔雀毛织的。”湘云道:“那(哪)里是孔雀毛,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也没给他穿。”……

只见琥珀走来,笑道:“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他(她)还小呢……”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又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那(哪)里来的福气……”说话之间,宝玉、黛玉都进来了,宝钗犹自嘲笑。

贾母很疼宝琴,一是宝琴年龄小,二是宝琴伶俐文静可爱,三是多少弥补由于自己多疑造成的与王夫人薛姨妈之间的裂隙。要是论血缘关系,贾母与薛宝琴远着呢,而现在倒是比对待“黛玉 宝玉”还要好。

注意那件斗篷,原是贾母的珍藏,难得的工艺品,是用野鸭脸颊毛织成的。湘云比香菱更熟悉奢侈品的价值。

尤其夸张的是,贾母还亲自安排丫环琥珀叮咛宝钗:要爱护关心担待宽容你的堂妹小宝琴,她还小呢还小啊。宝钗的脾气贾母不是不知道,还用得着如此夸张吗?宝钗当然极懂礼貌,一听是贾母“口谕”,立刻起身聆听。于是大家开起玩笑来,说贾母如此心疼宝琴,猜猜是宝玉有意见了,还是黛玉有意见了?

琥珀……又指着黛玉。湘云便不则声。宝钗忙笑道:“……我的妹妹和他(她)的妹妹一样。他(她)喜欢的比我还甚呢……”宝玉……正恐贾母疼宝琴,他(她,黛玉)心中不自在……再审度,黛玉……果然与宝钗之说相符……林黛玉又赶着宝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直是亲姊妹一般。那宝琴……见林黛玉是个出类拔萃的,便更与他(她)亲敬异常。

大家都知道黛玉有时很小心眼儿,湘云立刻不说话了,怕黛玉误会;宝钗立刻恰到好处地解释,怕黛玉生气。而此时的黛玉已经是个大心眼儿(北方方言为“大心壳廊”)的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黛玉也累了,她尽量把一切都放下,这包括尽量与一切人和解,也尽量不把事情往心里放。该争的也争了,该哭的也哭了,该闹的也闹了,仁慈的上帝啊,让林妹妹歇一歇吧。

是谁的就是谁的,我不用争;不是谁的就不是谁的,我不必争。现在的黛玉,留给世界更多的是笑意。她甚至从心底原谅了宝钗,多么宽容而大度啊:

宝玉笑道:“……‘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端碗碟的木托盘)?’这句最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的有趣……”(注,此唱词见《西厢记》)

黛玉……笑道:“……他(她,红娘)也问的好,你也问的好。”……“谁知他(她,宝钗)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他(她)藏奸。”……宝玉……笑道……“你瞧瞧,今年比旧年越发瘦了,你还不保养。”……

黛玉拭泪道:“近来我只觉心酸,眼泪却像比旧年少了些的。心里只管酸痛,眼泪却不多。”

梁鸿是东汉的大名人,为躲避政府的迫害而隐居,其妻子孟光女士很敬重他,做好饭之后,孟女士总是用托盘端至眼眉处,说声“老公请用餐”。以后“举案齐眉”就成了夫妻相敬的代名词。《西厢记》中小红娘用这句唱词与崔莺莺开玩笑:你瞒着我,何时与张生成的夫妻?宝玉用这句唱词,文雅地试探黛玉:何时与宝钗和解了呢?

黛玉笑了:我原来误会了宝钗。

宝玉也笑了:原来这么简单啊。

其实,以黛玉的聪明,怎能不知宝钗的那点若有若无的心思呢。而林黛玉除了贾宝玉不能放下之外,其他的争强斗狠都可以置之度外了。

林妹妹隐隐预感到什么,泪少了,生命之烛也快灭了。只是宝玉并不明白。

宝玉便邀着黛玉同往稻香村来。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缝中嵌金丝,挖空云形的花边再垫上另色的里子)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皮里的鹤氅chǎng(北方称棉大衣为氅)……二人一齐踏雪行来。只见众姊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的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ní(一种较厚的宽幅毛织呢料,系当时西欧国家使节进献)对襟褂子(北方把上衣均叫作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

一时史湘云来了,穿着贾母与他(她)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里与面均为毛皮)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蒙古皮帽)。黛玉先笑道:“你们瞧瞧,孙行者来了……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对元朝蒙古人的蔑称)来。”……他(她,湘云)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kèn 同裉,腰肋处收紧)小袖掩襟银鼠短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众人都笑道:“……打扮成个小子(此为男孩子)……更俏丽了些。”湘云道:“快商议作诗!我听听是谁的东家(主人,东道主的简称)?”

曹雪芹祖上本来就任江南织造,他对衣料与服装当然自有研究;续写者高鹗就不行了,写服饰写器物,总是一笔带过,总写不出细致可感来。

林妹妹好靓,红妆素衬,从头到脚亮起来。但,那雪正下得紧,很紧。

一片红妆中,寡妇李纨一身青色呢子衣,后来守活寡的宝钗竟然也穿件莲青色鹤氅,色彩何其相似。邢岫烟家穷,没有专门的御雪之物,让人轻叹。

最后出场的模特是史湘云,湘云的叔婶并不疼她,没给她做过踏雪之衣,所以她的大皮褂子是贾母给的,虽然保暖,但有些老气;只有头上的蒙古式的大红昭君套,为她平添了妖娆,引得黛玉和她开玩笑,说她是“骚达子(性感的蒙古女)”。像舞台上的模特走到台中间脱衣服一样,湘云也脱去外套,来了个内衣秀,大秀苗条身材。这种中性打扮,让所有人眼睛大亮。

湘云外美,内也美,性格更美,一见大家就大叫起来:我要比赛写诗!

曹公故意吊大家的胃口,他让诗歌大赛一波三折,曲径通幽。憋死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