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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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被夫权彻底洗脑的邢夫人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贾母之所以不喜欢大儿媳邢夫人,是因为邢夫人有点贪、有点傻,这很像赵姨娘,只是赵姨娘更傻些。

统治者的思想常常就是民间的思想,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什么“三从、四德”,底层往往比上层更当真。

王凤姐是个“假女权主义者”——反过来打压丈夫贾琏;而她的婆婆邢夫人却是个“真夫权主义者”,一切听丈夫贾赦的。邢夫人出身并不高贵,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她从心里鄙视高贵;倒是王熙凤有时还敬重高贵。

凤姐儿听说婆婆邢夫人叫她,赶忙过去,不听则已,一听吓一跳,邢夫人准备给丈夫找对象,贾赦竟然看上了贾母的贴身丫环鸳鸯。生孩子不叫生孩子——这叫下人(吓人)。王熙凤太了解贾母了,一听就摇头,连说NO:

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向凤姐儿道:“……有一件为难的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凤姐儿听了,忙道:“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哪)里就舍得了……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这会子回避还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老爷……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

邢夫人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议商议,你先派(即摊派,强加于)上了一篇不是……”

邢夫人这哪里是与儿媳妇商量啊,简直是公布行动计划。这本是老虎头上拍苍蝇的活儿,她还说“平常有的事”。有些男人可能很欣赏邢夫人,如果世间的妻子都如她一样,就不会有离婚案了。

王凤姐这回说了大实话:鸳鸯负责打理贾母的一切,贾母离不开鸳鸯。正如晚年的毛泽东少不了秘书张玉凤的帮助。而且贾母正讨厌大儿子贾赦不知保重身体过于好色呢。王凤姐急忙忙地说这些也有怕引火烧身的意思吧。

但邢夫人冷笑了,她认为男人就应该三妻四妾,人家都三妻四妾,为什么我的老公不能有五妻六妾?以贾赦胡子都白了的老资格,向妈妈贾母开口要个丫环,老太太能好意思不给吗?人至贱则无敌。儿媳妇王凤姐马上服服帖帖微笑点头,婆婆那你就试试吧: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强jiàng,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凤姐儿)连忙陪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要讨,今儿就讨去。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众人也不知道。”

邢夫人见他(她)这般说,便又喜欢起来……“我的主意先不和(向)老太太要……先悄悄的和鸳鸯说……老太太虽不依,搁不住(架不住,北方习语)他(她)愿意,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这就妥了。”凤姐儿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的。别说是鸳鸯,凭他(她)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邢夫人笑道:“正是这个话了……”什么是邢夫人式的傻瓜?听不进别人意见的、总自认为聪明的。于是王凤姐说:高,实在是高,要讨现在就去!邢夫人眉开眼笑,听我慢慢道来:先搞定鸳鸯,不怕贾母不同意;先挖墙角,掺沙子,甩石头,再最后攻坚!

鸳鸯不参与任何派别,坚决拥护贾母,一心紧跟贾母,一生紧跟贾母。贾母也非常相信她,所以,就连王凤姐对鸳鸯也有所敬畏,好在鸳鸯从来不狐假虎威。王凤姐多了个心眼儿,生怕邢夫人怀疑自己坏了老公公贾赦的好事,提议立刻去找鸳鸯:行就结婚,不行就算了,来个利索的。

鸳鸯正然坐在那里做针线,见了邢夫人,忙站起来。邢夫人笑道:“做什么呢?我瞧瞧,你扎(此为刺绣,北方方言)的花儿越发好了。”……只见他(她)……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邢夫人便坐下,拉着鸳鸯的手笑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来了。”鸳鸯……不觉红了脸,低了头不发一言。

曹雪芹描写人物,很注意真实,这与中国传统小说一写就是什么“如花似玉、杨柳细腰”不同,他并没有过于美化鸳鸯,这就叫活生生的人。今天看起来这已经很简单了,但在清代,却是很先进的描写手法。

事情没有超出王凤姐的预料,但远出乎邢夫人的意料。邢夫人的傻,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她的几段话,真能让一些男人羡慕死——人家贾赦的老婆,怎么如此心胸开阔如此通情达理呢:

听邢夫人道:“你知道你老爷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心里再要买一个,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奸诈的中介人)出来的不干不净,也不知道毛病儿(缺点);买了来家,三日两日,又弄鬼吊猴(捣鬼并闹腾)的。因满府里要挑一个家生女儿(家仆所生的女孩儿)收了……就只你是个尖儿(头等)……‘金子终得金子换’,谁知竟被老爷看重了你……跟了我回(报告)老太太去!”……鸳鸯红了脸,夺手不行(不走)。

邢夫人……又说道:“……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着主子奶奶不作,倒愿意作丫头!三年二年,不过配上个小子(青年男仆),还是奴才……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老爷待你们又好,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

太监比皇帝还要急,老婆比老公还要急,百姓比高层还要急,想想鲁迅名作《药》中的模范警察阿义就全明白了。先不要笑邢夫人,你仔细看看周围也有类似的专门为恶劣领导着想的怪现象吗?是不是也有人像邢夫人一样“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有没有?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