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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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林妹妹真幽默啊真幽默

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潇湘子雅谑补余香

林妹妹也能做贤妻良母,甚至也能成为薛宝钗,此论我已写,故不再重复。但我也没有想到,林妹妹还非常非常幽默,当然我绝对没有说她讽刺刘姥姥是对的,在这一点上,我一直严厉批评林妹妹,她不如宝玉更有佛心。我绝对不会因为林妹妹是美玉,就说其斑点都好看。做人,要理智,像我这样。

李纨……笑道:“社还没起(没有发动),就有脱滑儿(脱身偷懒,北方习语)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他(她)画什么园子图儿……”探春笑道:“也别要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林黛玉忙接道:“……他是那一门子(她是哪一家子)的姥姥,直叫他(她)是个‘母蝗虫’就是了。”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她)用‘春秋’的法子(即春秋笔法,用笔曲折而意含褒贬的写作手法),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亏他(她)想的倒也快。”众人听了都笑道:“你这一注解,也就不在他(她)两个以下。”

在第四十回开始,刘姥姥大赞大观园像画儿一样,“贾母听说,便指着惜春笑道:‘……等明儿叫她画一张如何?’”谁都以为大领导贾母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任务真的布置下来了。但诗社少了一个人就少了一份热闹,这让大家很不满很不爽,都故意不批准四丫头惜春请假,于是怨气集中到刘姥姥身上。

刘姥姥身体好,胃口好,又没有吃过好东西,所以吃饭一扫光,让林黛玉很看不习惯。这真是“饱黛玉不知饿姥姥饥”。作家李存葆记载河南孟县、人称活武松的何广位老人早年就有个填不饱的肚子,曾经在连咸菜都没有的情况下,一口气吃下62个馒头。一位江南朋友说,在挨饿的1958年他庄上的某人一次吃了近十斤大米饭。黛玉的苦是精神之苦是爱情之苦,她未经过物质之苦。

现在几乎没有蝗灾了,但以前是常有的,遮天蔽日的蚂蚱扑来,树叶、草皮、庄稼一扫而光。黛玉为刘姥姥起个“母蝗虫”的外号,从语言本身来说确实很形象生动,也很文雅损人。(这让我对林妹妹不满)

宝钗评论的也很妙:王熙凤是粗俗式逗乐,林黛玉才是雅俗相间、一句说到点子上。

林妹妹今天确实高兴,语言越发妙起来,反应越发快起来:

李宫裁(李纨)道:“……我给了他(她,惜春)一个月,他(她)嫌少。你们怎么说?”黛玉道:“……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着这样儿慢慢的画……”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

宝钗笑道:“‘……这落là后一句最妙……我倒笑的动不得了。”惜春道:“都是宝姐姐赞的他(她)越发逞强,这会子拿我也取笑儿。”……“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了园子成个‘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像‘行乐’似的才好。我……正为这个为难呢。”

黛玉这个玩笑开得很别致,园子盖一年,所以惜春妹妹要画二年,又要,又要……哈哈哈,大家又要笑了。

贾母为什么非要让惜春画出整个大观园?还要加上人物。我想,老太太想留住她这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最代表权势的建筑吧?

林妹妹越说越兴奋,继续开刘姥姥的玩笑:

黛玉笑道:“别的草虫不画罢了,昨儿的‘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仪制等有欠缺,此为遗憾)!”众人听了,又都笑起来。黛玉一面笑的两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吧),我连‘题跋bá’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作‘携蝗大嚼图’。”

……只听“咕咚”一声响……原来是湘云伏在椅子背儿上……连人带椅都歪倒了……宝玉忙赶上去扶了起来,方渐渐的止了笑。

写在书籍、碑帖等后面的文字叫“跋”,书画上的则叫“题跋”;中国画讲究图画、题跋、印章之间互相联系,整体统一。有时,画虽一般但题跋精妙,亦足可赏,如蒋兆和先生画的陶渊明,画面确实一般,但人家的题跋是“陶翁醉菊图”,“醉”字强于“赏”“看”“闻”。

黛玉不说“陪姥吃饭图”而说“携蝗大嚼图”,虽不合“人格平等”之新道德,但对于题跋之要求,确也得其真义。(很对不住刘姥姥)史湘云笑得最夸张,连人带椅倒下去了,这丫头是倒骑椅子而坐,只有湘云这样的大大咧咧的女孩子才会这样坐,当然,此时没有大人也没有男人在,无妨。(宝玉是大家的好朋友,不算)

曹公写黛玉幽默,不忘让湘云“配音”,妙极。光写笑吗?不,还有爱。谁的爱?你猜猜:

宝玉和(向)黛玉使个眼色儿。黛玉会意,便走至里间将镜袱(软布镜帘)揭起,照了一照,只见两鬓略松了些,忙开了李纨的妆奁lián(镜匣),拿出抿子(妇女梳头时抹油等用的小刷子)来,对镜抿了两抿,仍旧收拾好了方出来,指着李纨道:“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我们来大顽大笑的。”

李纨笑道:“你们听他(她)这刁话……倒赖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儿你得一个利(厉)害婆婆,再得几个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丈夫的姐姐妹妹)……”

林黛玉早红了脸,拉着宝钗说:“咱们放他(她,惜春)一年的假罢(吧)。”

这就叫爱之深,心之近,一个眼色如地下党一样敏锐。在以前,尤其女性是以头发整齐、一丝不乱为美。(近来倒是以乱发为美,有的女孩子梳完头还要特意弄乱些,以示漂亮)宝玉发现黛玉头发乱了,于是发了个心灵信息。黛玉笑得多厉害啊,头发都笑乱了。发现黛玉头发乱的未必只有一个宝玉,但及时使眼色的必定只有宝玉一个。

当时的玻璃镜是进口货,所以用软布帘子罩上以便保护,亦可防止晚上看镜受惊吓。贾府的人们倒不相信西方镜子把人的魂儿照摄去了。

黛玉抿了头发出来继续笑,又向嫂子李纨开火了,李纨也开起了玩笑(此玩笑揭示了中国式婆媳关系:儿媳受虐待,大姑子小姑子也可能助纣为虐;但中国儿媳妇的恶劣是,一旦熬成婆婆,就加倍折磨自己的儿媳妇),把个黛玉说得脸红了,黛玉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真不错,批准惜春一年的假期!

看到此处读者可能迷茫了,林妹妹的幽默太少了吧?我们没怎么笑啊?

我说:黛玉还有两处更幽默的话语,但要等到下篇写宝钗谈画画时才能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