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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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贾母眼中的宝钗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我们先宕开一笔,说两件有趣的事:

已到了荇叶渚zhǔ(渚是水中小陆地),那姑苏选来的几个驾娘早把两只棠木舫撑来……凤姐儿也上去,立在船头上,也要撑船。贾母在舱内道:“这不是玩的……”凤姐儿笑道:“怕什么!老祖宗只管放心。”说着便一篙点开……凤姐只觉乱晃,忙把篙子递与驾娘,方蹲下了。

王熙凤喜欢逞能显摆而且做人高调,里外自信,连坦克也敢开,何论一条小船。然而事情绝非简单,水可载舟,也可晃舟;能让人乘之吟诗赏景,也能让王熙凤头昏腿颤。哈哈,王凤姐,你以后搞不定的事会比撑船更麻烦。

再看好丈夫贾宝玉的趣事,如下:

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天天逛,那(哪)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李商隐)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别叫人拔去了。”说着已到了花溆xù(长满花的水边)的萝港之下,觉得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情。

宝玉挺幼稚:喜春花夏荷,一见秋荷残破,就不高兴,拔了!

宝钗很现实:是该拔了,可这几天没时间。

黛玉最敏锐:那雨打残荷之声,正暗合世事的凄凉、凄清、凄楚、凄迷。

《唐诗鉴赏辞典》中刘学锴对“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赏析是很错的!他竟然认为:“这萧瑟的秋雨敲打残荷的声韵,竟别具一种美的情趣。‘残荷’本无‘留’的价值,却因聆听枯荷秋雨的清韵而略慰相思。‘留’、‘听’二字,写情入微,蕴含……意外喜悦。”

刘学锴远不如林姑娘理解得深!那“残荷”恰恰是李商隐的悲摧化身,那“雨声”正是生命的逝声——人生禁得起多少风雨!“留”字不表达喜悦而是表达更大的绝望——反正彻底绝望了,那就主动“留得残荷”主动“听雨声”,听听那冷雨,让它们更增添绝望、更助长绝望吧。

林黛玉不喜欢李商隐其实就是曹雪芹不喜欢,因为李商隐的诗说理成份太多,少了正统唐诗应有的形象美、风韵美。本人极赞同林姑娘的说法。

此时,宝玉作为模范丈夫的风度又一次展示——听黛玉的话,按黛玉的指示办;黛玉挥手我前进,黛玉就是红太阳。那就不要拔荷叶了!

就在这阴森透骨、衰草残菱的背景之下,大家来到了薛宝钗的房间:

贾母忙命拢岸……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质地粗糙的定窑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lián、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贾母笑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指王夫人)要些。我也不理论(此指不注意,北方方言),也没想到……”……王夫人、凤姐儿等都笑回(回答)说:“……我们原送了来,他(她)都退回去了。”薛姨妈也笑说:“他(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

贾母摇头说:“使不得……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南方习语,不是那回事),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色彩偏白,北方习语),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juàn去了……如今让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净。我的梯己(私房物品)两件,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说着,叫过鸳鸯来,亲吩咐道:“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

宝钗房间十分朴素,但贾母并不高兴。想一想也是:贾母生活奢华,挥霍无度,就连贴身丫环鸳鸯也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精品美食;而宝钗如此节俭,让贾母、让大家情何以堪啊。当年斯大林怕死,自我防备严密,后来他不好意思了,于是硬性规定下级领导们也要注意安全。

贾母对宝钗的厚爱与偏爱表现得十分清楚,不比不知道,一比心惊肉跳,黛玉的房间除了书还是书,必定也是朴素的,但贾母只为其更换了窗帘,也没有开玩笑式地责备王夫人与凤姐。而此时王夫人与凤姐一起笑着解释,看似为自己辩护,其实是夸宝钗懂事、节俭、是优秀接班人;这种赞美,又得了薛姨妈的当面证实。这几个人真是配合默契。

宝钗的房间如雪洞一般,真的让人摇头:太像守节寡妇的守节堂,就连真寡妇李纨的屋子怕也不会如此。难怪贾母连连摇头:忌讳!

贾母一直最疼爱宝玉,而这一次为了布置宝钗的房子,竟然把自己珍藏的装饰品也拿出来了,而且老太太还说得很直接很坦率,这些东西贾宝玉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黛玉更没有见过了)

中国喜欢说“细节决定成败”,那么,贾母捧宝钗之心是不是昭然若揭?

文官等上来请过安,因问“演习何曲”。贾母道:“只拣你们生的演习几套罢(吧)。”

此时,贾母又平易近人、好说话起来,专让女孩子们演出不熟悉的节目,原生态点无妨。这又骗了许多单纯的、总认为大领导必是好人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