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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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贾母眼中的探春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肆意嘲笑刘姥姥的人(包括大批读者)总认为刘姥姥自尊心不强,经得起戏弄。这是贼眼看人低的想法。如不信请看刘姥姥的反应:

一时吃毕,贾母等都往探春卧室中去说闲话。这里收拾过残桌,又放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与凤姐儿对坐着吃饭,叹道:“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háng事(规矩,北方方言)。怪道说‘礼出大家(大户人家)’。”凤姐儿忙笑道:“你可别多心,才刚不过大家取笑儿。”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姥姥别恼(生气,北方习语),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

刘姥姥笑道:“姑娘说那(哪)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鸳鸯便骂人(批评人,江南习语)“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

刘姥姥明白她无法拒绝被戏弄,贾府是自家的大救星,贾府拨一根汗毛比自己的腰都粗。但刘姥姥还是得体地、时机恰当地、赞中有怨地说了她们几句。就连一向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王熙凤也忙笑着解释,鸳鸯也忙过来道歉。请问:嘲笑过刘姥姥的读者,你们在心里向刘姥姥道过歉吗?赔过不是吗?

我们另说说贾府的奢华,这通过丫环鸳鸯的颐指气使也可见一二,“挑两碗给二奶奶屋里平丫头送去。”“她不吃了,喂你们的猫。”写到此时,曹雪芹亦不忘写王凤姐特有的精明周到:“……袭人不在这里,你倒是叫人送两样给她去。”

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正当门)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宋代名瓷)花囊(多孔的花瓶),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宋代著名画家米芾fú)《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唐代著名书法家颜真卿)墨迹,其词云:

烟霞闲骨格,(闲:放松,闲适。骨格:代身心)

泉石野生涯。(野:野趣。生涯:生活)

以上描写足现探春风采,房间阔朗,心也阔朗。此时刚刚读过前边几段的读者必定有疑问:黛玉的房间,贾母说其窄,那林姑娘必是心胸狭窄了?

NO,NO,听我慢慢道来:黛玉选住处,机会本占先;其心高洁,喜竹,故选潇湘馆;其室不大,但书籍满房,足以神游,了无尘念;再者其无父无母无姐无弟,孑然一身,形只影单,何苦选巨室徒增空荡之叹也。

探春有社会活动家的气质,有做大事挑大梁之志,故其尤喜阔朗;

黛玉有文学艺术家的气质,有潜心安心静心之趣,故其无需阔朗。

再看探春房间的摆设,可谓高级、高贵、高雅,那个汝窑大花瓶,一亿元;那幅《烟雨图》,二亿元;那幅对联,三亿元;一定会有人抢着买。探春不是农村的妇女队长、山野的妇联主任,而是年轻的贵族式女管家,有才干,有眼力,有文采,可不只是花瓶式女秘书。曹公是个懂行的人,同样是在卧室挂对联,秦可卿处悬挂的是秦观的闲情,透着些许苍冷:“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而探春这里挂的是唐代名臣颜真卿的墨迹,闲适中也带着风骨。曹公没有写过王凤姐的卧室,我要是没有猜错的话,一定是贴着“招财进宝”、“年年有余(鱼)”之类的画。

接着看板儿在探春处的表现:

右边洋漆(进口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qìng(比目鱼形的挂饰,磬多为折尺状),旁边挂着小锤。那板儿略熟了些,便要摘那锤子要击,丫环们忙拦住他。他又要佛手(南方果实,略似手,可入药)吃,探春拣了一个与他说:“顽罢(吧),吃不得的。”……拔步床(一种高腿大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板儿又跑过来看,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刘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下作黄子(东西,北方方言),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打的板儿哭起来,众人忙劝解方罢。

以上一段,非常真实有趣,农家孩子,确实常常怯生,但一旦混熟了,又可能搞点小名堂甚至小破坏。蝈蝈、蚂蚱对于城里的探春是野趣,对于板儿却太常见;贾府里的东西样样陌生,现在见到了蝈蝈、蚂蚱,当然有了发言机会,呵呵。但中国家长特别喜欢打小孩,(北方有句歇后语,“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尤其是当孩子在众人面前不礼貌、不规矩、不听话时。

贾母对于探春是一百个“你办事我放心”,只是说探春园内的梧桐树还太细小。“贾母因隔着纱窗往后院内看了一回,说道:‘后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就只细些。’”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贾母确实心有所盼啊。只是她没有想到,当梧桐树长大后,不仅没有引来别的凤凰,连探春这只金凤也远远飞走了。但此时,贾母正风光正欢乐,她甚至开起了宝玉与黛玉的玩笑,如下:

贾母向薛姨妈笑道:“咱们走罢(吧)。他们姊妹们都不大喜欢人来坐着,怕脏了屋子。咱们别没眼色……”说着大家起身便走。探春笑道:“这是那(哪)里的话,求着老太太、姨妈、太太来坐坐还不能呢。”贾母笑道:“我的这三丫头却好,只有两个玉儿可恶wù。回来(一会之后)吃醉了,咱们偏往他们屋里闹去。”说着,众人都笑了,一齐出来。

“只有两个玉儿可恶。”这半真半假的玩笑中,隐藏着怎样的心理?这仅仅是玩笑吗?是玩笑还是反话?是反话还是反话的反话?

只知道享乐、只知道揽权、能让大恶人王熙凤小心翼翼奉承着的贾母,对于不符合贾府要求、不符合封建主义接班人标准的宝玉与黛玉,真的只是开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