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倦夜千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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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重逢

莽莽苍苍的大江,波涛起伏,奔腾叫嚣,两岸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山峰,水天极目之处,灰蒙蒙的远山展开一卷清淡的水墨画。身后的燕峡森然耸立江岸,直如斧削,江涛追随着山峦激荡,山影云影,交织一起。

恒江岸头早已是侍卫如林,一座高高耸立的看台上,东涯、千羽与水色站在那里,暸望着江面,似有所待。

清冷的江风中,十几艘大船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大船一字排开,行驶平稳,烈烈的风吹动着船弦上的大旗,庄重而严肃。

船越驶越近,东涯的目光很快便凝注在中间的一艘大船上,沧溪站在船头,海天相映中,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之间多少风云动荡,惊涛骇浪,最终只化为彼此嘴边的一点淡笑。

可是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已无法进入千羽的眼底,她僵着身体,呆滞地望着沧溪身边的人,江风中,他的衣袂飞扬,清逸的面孔消瘦了一些,却依然无损他让人目眩神迷的风采。

他是倦夜。

倦夜当然也看到了千羽,不知为什么,东涯偏在这时握住了千羽的手,似有意又似无意。

诧然与伤感在倦夜眼中一闪而逝,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

水色已经惊喜地叫起来,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主人,主人也来了。”

船终于靠岸了,水色第一个冲了过去,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扑进了倦夜怀中:“主人,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顺便揪起沧溪的衣袖,“好呀,你竟敢瞒着我,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

沧溪微笑:“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轻轻淡淡的笑容浮上倦夜的面孔:“想不到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毛毛躁躁的,像个小孩子。”

水色噘着嘴:“人家只是太高兴了。”

沧溪好笑地看着两人:“我这个妹妹呀,怕是只有你倦夜能压制得了。”懒洋洋地伸了伸胳膊,他望了望开阔的江面,悠远的长天,轻声说:“终于回家了。”

水色一伸舌头:“欢迎回家。”

沧溪大笑:“多谢了!”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大步迎向东涯,两兄弟终于面对面了。

东涯快步上前,用力抱了他一下,双手握着他的肩膀:“回来了就好。”

沧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大哥为我忧心,全是沧溪之过。”

“你我兄弟,本就该祸福相共,唇齿相依,何必如此客气呢?”

“大哥说得是,其实小弟这次侥幸归来,全赖大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回朝后,小弟自会如实禀告圣上,依功论赏。”

东涯大笑:“你看看,说着说着又来了。”

沧溪也笑了:“谁让我们兄弟这么久没见,激动是难免的。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他叫倦夜,这次我能顺利回来,全亏了他。”

深遂的目光罩住倦夜,东涯笑了笑:“倦夜公子,久仰大名了。”

“千羽姐姐!”东涯的话突然被打断,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一边哭一边钻进千羽的怀中,千羽又惊又喜地抱住他:“小三子,怎么是你……你没事了吗?”

小三子抬起头,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小三子没事了,千羽姐姐你跑哪里去了,小三子那天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后却到处都找不到你了,我问队长他们,他们只叹气,没人告诉我,我还以为你……”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那些中了墨雪万雪追魂的九焰士兵,包括小三子在内,一直沉睡不醒,但因为还有一息尚存,所以并没有被埋葬,谁想,五天后,他们竟然自己苏醒过来,而那一刻,正是墨雪死去的时间。墨雪功散人亡,无法再控制那些魂魄,于是它们纷纷逃逸,返回自己躯体。只是这一过程,会在他们的记忆中自动消失。

千羽连忙安慰小三子:“小三子不哭哦,千羽姐姐不是好好的嘛,我只不过是有事离开了一阵,不信你问他们。”指着远远站立的队长他们,他们都是与千羽同队的士兵,可是现在除了小三子,却没人再敢靠近千羽。因为千羽一直与凌王沧王站在一起,周围都是将领级人物,他们自卑于身份,哪里敢随便接近?

看到千羽远远地向这边摆手,几人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也连忙招手致意。

“千羽。”

又有人叫千羽,千羽转过头,竟意外地看到张小春向自己走来:“小春,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小春苦笑:“千羽,泽越已经易主,月夕太子生死不明,墨将军又……泽越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便率领旧部投靠了沧王。”

原来在湖底尽毁之前,倦夜的日月珏无意中开启了两个空间的通道,与千羽小白同时回到人间。只是千羽和小白掉进恒江,倦夜和沧溪却到了恒江南岸,两人找不到千羽,便回到土城寻找沧溪的旧部,果然他们还在,甚至墨雪的墨家军也驻扎在土城,只是两军同时失去主帅,自然没有再战的必要,竟然和平共处了一段时间。

张小春心知,墨家军向来支持太子,现在昭和继位,怕是无法容下墨家军。而沧溪与东涯之争也是天下尽知,秦九卿就是为了辅佐东涯成事,才会返回琉璃宫杀人夺权,于是张小春决定暂时归顺沧溪,并要求沧溪帮他对付秦九卿,为父报仇。

沧溪答应张小春,便飞鸽传书给水色,请旨借调船只,有圣命在手,沧溪相信东涯不敢不借。再加上水色亲自在旁监督,时间又如此紧迫,东涯自然没有机会搞鬼,终于在申时左右,全体大军顺利渡过恒江,抵达燕峡。

将大军安顿好之后已经近夜了,东涯早在怡园准备好丰盛的酒席,众人落坐,东涯与沧溪最上位,其次是水色、倦夜、秦九卿、千羽、张小春等人。

水色依然是紧紧巴着倦夜不放,自从倦夜下船后,她几乎就没离开过一尺以上距离,在诸位将领眼中,倦夜早已是君华公主驸马的不二人选。

缥缈的音乐在众人的谈笑声中悄然响起,登时静谧了所有纷乱……

像是炎炎夏日中的一弯细流,清澈的溪水中,几枚漂亮的鹅卵石闪着光,有落花随水飘下,在眼前旋转、消逝……

更多的落花飞舞,一直舞到杨柳岸头,晓风残月——

“恋帝里,金谷园林,平常巷陌,处处繁华,连日疏狂,未尝轻负,寸心双眼。恋佳人,尽天外行云,掌上飞燕。向玳筵、一一皆妙选。长是因酒沉迷,被花萦绊。

更可惜、淑景亭台,暑天枕簟。霜月夜凉,雪霰朝飞,一岁风光,尽堪随分,悠游清宴。算浮生事,瞬息光阴,锱铢名宦。正欢笑,试恁暂时分散,却是恨雨愁云,地遥天远。”

纷纷扬扬的花舞在空中,随着歌声聚集一起,化为轻薄纱衣上的百花图案,纱衣继续旋舞,桃花、杏花、樱花、梨花、茶花——像是又从纱衣上跳落,精灵一般倏忽来去,一阵阵花香在晚风中荡漾传送……

一切终于静下来,繁花没落,纱衣停止了摆动,她抬起比花还要娇艳百倍的脸,向着众人轻轻一笑。

众人大哗,对于刚才的歌舞惊叹不已,千羽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青君怎么会来酒宴中献舞?

青君的声音懒洋洋的,自有一种魅力:“小女子不才,以舞助兴,劝君再尽一杯酒。”轻轻扬袖,一朵朵小花从她的袖底飞出,纷纷落向众人身前的空酒杯,花一入杯便化成酒,花香酒香交织一起,沁人心脾,“诸位,请。”

众人再次惊叹,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青君又亲自端了一杯酒,走向沧溪:“沧王此次得胜而归,是苍天庇我九焰,青君无以为敬,特奉清酒一杯,只愿沧王永健,九焰长兴。”

沧溪大笑着接过酒杯:“佳人敬酒,本王怎敢推却,谢了。”一仰头,饮尽杯中酒。

秦九卿竟也离桌而起,端着一杯酒送到千羽身前:“在下久慕千羽姑娘芳名,趁今日良宵胜景,借花献佛,还请姑娘满饮此杯,以慰胸怀。”

千羽怔了怔,一触及秦九卿的眼神,心里便打了个冷颤,顿时忘了自己起身的目的,她惶然接过酒杯:“秦先生太客气了,千羽不敢当。”

将酒杯贴近嘴唇,低下头,却发现酒中有一点绿色的阴影,千羽仔细一看,翠绿斑纹的身体,又粗又长的尾巴——竟是一只绿色蜥蜴。

啊!

千羽忍不住一声惊叫,用力丢开了酒杯,接连退了好几步。

酒杯摔在地上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大家全都停止了谈话,看向这边。

千羽惊惶地看着地面,酒从杯中缓缓流出来,慢慢渗入地毯,一切都很正常,哪里有什么绿色蜥蜴?

秦九卿的脸沉了下来:“莫非千羽姑娘认为在下粗陋浅薄,不配向你敬酒吗?”

东涯皱眉,站起身想要为千羽解围,倦夜却先他一步,走了过来,微笑着说:“秦先生未免太谦了,谁不知道九焰秦先生文韬武略,天下无出其右者,今日相见,不胜荣幸,愿以一杯水酒相敬,还望秦先生不弃。”

秦九卿并没有立刻接过酒杯,反而盯着倦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又伸出手,捏捏他的胳膊,再摸摸头发,动作温柔而暧昧,众人看得莫名其妙,千羽早已急了:“喂,你在干什么?”

东涯连忙解释:“哦,大家别误会,秦先生是相术大师,定是在为倦夜公子摸骨测算呢。”

倦夜笑容不变,只是看着秦九卿,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秦九卿的手指已经滑到倦夜的脸颊和颈侧,情不自禁地低声赞叹:“多么完美的身体,紧致的皮肤,细腻的肌理,柔软又不失坚韧,还有这精雕细琢的五官……”

千羽越听越不对劲,这是……算命吗?

当秦九卿的手妄图探入倦夜的衣领时,倦夜终于抓住了他的手腕,依然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我也懂得一点相术,不如切磋一下。”迅速将酒杯塞进秦九卿的手中,一把扭过他的胳膊,用力一压,秦九卿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倦夜这才轻轻一笑:“六脉俱灭。”

然后右手抓住脖子一转,秦九卿脸色变青,倦夜接着说,“五息不存。”

左手扣住秦九卿的双腕,右手拍向他的后背,从上敲到下,每敲一下,秦九卿便呻吟一声,倦夜的笑容更加亲切温柔:“脏腑之间,腐气内结,乃是死绝之相。”说完便推开了秦九卿,闲闲地站在一边,一副完全与我无关的模样。

众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站直身体的秦九卿却突然大笑起来:“妙极,妙极!”端起酒一饮而尽,再将杯子塞回倦夜手中,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算你抢先一步,得了个大便宜。”

倦夜挑了挑眉,也低声说:“还是多操心自己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秦九卿咬牙:“若不是你,我早已……”

曹副将大笑着站起来:“看来两位是一见如故,不如大家一起来凑个热闹,同饮此杯,如何?”众人立即附和,纷纷端酒举杯,席间再度热闹起来。

一席酒喝到深夜,众人才一一散去,千羽趁着东涯不注意,偷偷溜了。

花木掩映中,隐约可见倦夜和沧溪并行的身影,千羽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又怕被两人发现,一路隐藏。

她只是想偷偷地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最后看一眼……

一只手突然拍上她的肩膀,冷冷的,麻麻的,碰得千羽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却看见月色中秦九卿苍白如鬼的面孔:“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知道吗,我最讨厌鬼鬼祟祟的人。”

千羽打掉他的手,冷笑:“是吗?那你不是连你自己也讨厌了吗?鬼鬼祟祟地,你跟着我做什么?”

秦九卿眯起眼,也不说话,千羽却突然感觉手脚一阵酥麻,竟发现十几只毒蝎不知何时爬上了自己的身体?正要惊呼,一阵清风拂向自己身体,竟将蝎子全数扫落,僵死在地上。

“秦先生真是好兴致!”

倦夜懒洋洋的声音响在身后,千羽却僵在了那里,回头不是,不回头也不是。

秦九卿大笑:“月色撩人,酒后疏狂,倒让倦夜公子见笑了。”

接着是沧溪的声音:“早知如此,倦夜你刚才就应该多敬先生几杯。”

千羽扑哧笑了,想到酒宴上倦夜给秦九卿劝酒的情形,当真是可笑极了。

秦九卿的眼睛眯得更细:“凌王此次得胜归朝,风姿气度果然更胜从前,秦九卿见识了。几位慢聊,在下告退了。”

秦九卿一走,三人竟显得分外沉默了,还是沧溪打破了寂静:“千羽,你怎么会和东涯在一起?”

千羽笑了笑,笑容中却带着苦涩:“那时的我根本不在乎身边多了什么人,或少了什么人。”

沧溪轻叹:“千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千羽情不自禁地看向倦夜,你呢?

可是倦夜目光垂落地面,却是默然无语。

千羽又是恼怒,又是悲哀,你果然还在怪我?怪我当时毫无理由地迁怒!

可是,那个时候面对墨雪的死亡,又如何让我理智地面对一切?

倦夜,你不肯留我,我又何苦非要厚着脸皮留在你的身边?

于是,千羽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不会跟你走的。”

听了千羽的回答,倦夜转身就走,动作之间毫无一丝犹豫。

沧溪想去拉住倦夜,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千羽,你再想想,好吗?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

千羽望着倦夜离去的背影,强忍着眼泪:“不必了,我就不送你们了,因为明天一早,我准备和小白一起送小三子回家,他年龄太小,不适合在军队生活。或许,种种田,耕耕地,对他反而更好。”

“小三子确实不适合待在军队,可是你……”

“沧溪,你不要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那个人却未必领情,或许,如他所说,我真的让他感觉——累了。”垂下头,一滴泪滚落泥土,她转身而去。

沧溪怔了好一会儿,才怒冲冲地追上了倦夜:“倦夜,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留住千羽呢?”

倦夜神色冷淡:“他们既然已经握起了手,难道还让我再去分开吗?”

他忘不了,恒江岸头,东涯握起千羽的手,明明是在向他示威。

沧溪张口结舌了老半天,才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家伙,实在是……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