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的知觉,当她清醒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湖底世界,她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床顶,阵阵水声回荡在耳边。
“千羽,你终于醒了!”小白冲到床前。
千羽怔怔地转向小白,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幽幽地问:“小白,是你?”
小白小心地看着千羽的脸色:“你还好吧?”
千羽茫然地望着房间清雅的摆设:“这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到了这儿?”
“哦,是这样的。当时情景很乱,所有的一切都毁掉了,我却感觉眼前亮了起来,照得我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就抱住了你……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在水里飘着,你却昏迷了,正好一只船经过,船主就收留了我们。”
千羽一副似听非听,似懂非懂的神态:“是这样吗?”
小白连忙点头:“船主是个很好心的人,长得也非常好看。”
好看么?
千羽的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墨黑秀丽的眉,清澈明亮的眼,轮廓分明的脸庞,还有眼角下一朵晶莹通透的雪花——墨雪!
忍不住心中一痛,千羽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喷溅到小白的衣襟上,小白吓得大叫,抱紧了千羽:“千羽,你不要死,不要死!”
他曾经见过一个翼国的老人,临死之前吐了许多鲜血,想不到千羽竟然也……
舱外很快传来轻盈快速的脚步声,门开了,风也跟着吹进船舱,随风而进的竟是一股芬芳清雅的味道,然后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前。
她华服艳裳,姿容绝丽,一副雍懒自若的神态,似笑非笑地望着千羽。
千羽空茫痛楚的眼神骤然凝聚:“青君姐姐?”
她竟是泽越国主莫非离最宠爱的女人——青妃。
青妃走到床前,俯身靠近千羽,纤长柔美的指尖缓缓滑过她沾血的红唇:“这血——是为谁流的?”
千羽扑到青妃怀中,大哭了起来:“青君姐姐,青君姐姐!”
青妃似乎早已了解了一切,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轻抚着千羽的背,小白惊愕地看着她们——想不到她们竟是认识的!
千羽哭了好久,直到哭得声音嘶哑,再也没有力气,才逐渐安静下来,可是依然止不住泪水。
青妃温柔地为她擦拭眼泪,没有一丝不耐。小白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泣的千羽,傻傻地站在那儿,见千羽累得闭上了眼睛,才慌忙帮着青妃把千羽扶躺到床上,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
千羽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中午,小白一直守在床前,不停地为她擦去额头的冷汗。见到千羽醒来,他开心极了,立刻端来一杯温热的水,喂她喝了下去。
青妃很快也过来了,并吩咐丫头熬了一碗燕窝莲子粥,小白抢过粥碗,拿着汤勺亲自喂给千羽吃,总是先吹几下,看温度合适了,才把勺中的粥送进千羽的口中。
青妃微笑着看着两人:“千羽,小白对你可真体贴哦。”
千羽感激地看向小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动作之间满是疼爱:“小白,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小白摇了摇头,举起衣袖擦去千羽嘴边的汤渍,嘿嘿笑着。
青妃诧异地望着两人亲密无间却并无暧昧的神态,了然一笑,果然是两个小孩子!
千羽想起什么,诧异地问青妃:“青君姐姐,你怎么不在宫里?”
青妃淡淡一笑:“宫里嫉恨我的人太多了!先皇离世,再也没人给我撑腰,难道要我留在宫里等死吗?”
她说的明明是皇宫内苑中最最残酷的现实,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惶恐或者悲哀,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千羽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不由想起了岳凌风,自然又想到了岳家特殊的身份,情不自禁地打量青妃,难道她也是……
青妃笑了,似乎知道千羽在想什么:“你错了,其实我并非岳新城的亲生女儿,我的真名是青君,那时我想进宫,但没有背景,才求助于岳新城,蒙他收为义女,才得顺利进宫为妃。”
千羽恍然:“原来是这样,那青君姐姐要回岳家吗?”
青君摇了摇头:“千羽,当初我寄住岳家,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我达成心愿,自然要回到来时的地方。”
千羽疑惑:“来时的地方?”
青君笑得神秘:“你应该知道,泽越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千羽一怔:“你要去——九焰?”
青君点头微笑。
“难道……”千羽眼睛瞪大了,“难道我们是在恒江上?”
“你不会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吧?”青君好笑地问。
千羽沉默了,想不到自己竟然又在某种不知名的情况下,回到了人间,只不过这一次又要遭遇什么呢?
千羽苦笑,再糟的情况,也比不上眼睁睁地看着墨雪满身鲜血地倒在倦夜脚下……
“青君姐姐,我不想再回泽越,你能带我去九焰吗?”
月夕不在了,墨雪不在了,如今的泽越已经是昭和的天下,对于千羽来讲,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而倦夜,千羽还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青君看了千羽好一会儿,才轻轻地问:“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
船是逆流而行,很快的,三天过去了。
千羽每天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是发呆就是睡觉,懒懒的,什么都不愿做。面容却是日渐憔悴,吃的一日比一日少,躺在床上的时间却是一日比一日多,衣袍渐渐显得宽大,似乎突来的一阵江风,也能将她吹跑。
小白心里着急,却无计可施,每天想得最多的就是,怎样才能让千羽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水?
千羽也感觉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连抬抬手都觉得费力,她却无意改善这种状况,只想蜷进被子里,任由思绪飘飞,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满脸的泪,她也不去擦,反正干掉以后,很快又会湿了。
江上的月总是比较亮,千羽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溶进柔柔的夜色,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似乎就响在耳边,一下一下,却像牵扯着心一般,隐隐的痛。
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一点点冰凉缓缓地拂上脸颊,痒痒的,千羽没有理会,可是随后却感觉更多的凉意披上身体,她疑惑地睁开眼,竟看到飘飘洒洒的雪花在床边飞舞,落向地面、纱帐、被褥,还有她的衣袖,然后消失不见。
千羽怔了怔,又惊又喜地坐起身,颤着声音问:“是你吗?墨雪。”
飞雪卷向一个方向,渐渐凝形,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如雪山般清冷,如雪花般飘逸——果真是墨雪!
墨雪微笑,向着千羽张开了双臂,千羽扑进他的怀中,大哭起来。
墨雪紧紧地拥着她,修长的十指插进她的长发,密密纠缠。
“墨雪,墨雪,我是在梦里吗?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墨雪苦涩的笑:“如今的我,只能在梦里与你相会了。”
千羽大哭:“墨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该死的是我,是我!”
墨雪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傻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千羽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那时我不该丢下你,是我害了你,我明明知道你很虚弱的。”
墨雪轻轻摇头:“或许这一切是早已注定的了,那时你若不丢下我,难道真的要答应嫁给我吗?”
千羽哭得更凶:“只要你能活着,做什么我都愿意。”
墨雪眼睛亮了:“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羽哽咽着点头:“是的,我好后悔,好恨自己。”
墨雪拥紧千羽,沉默了好一会儿:“若是……有来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千羽垂下了头,一滴一滴的泪水打在墨雪的衣袍上,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才轻轻回答:“我愿意。”
墨雪笑了,轻轻抬起千羽的脸,在她唇边温柔地印下一个吻,身外的雪花又在飞扬了:“千羽,别忘了你的承诺。”
纷纷扬扬的雪舞在空中,墨雪的身影消失了。
千羽却像痴了一样,动也不动。
船是在正午靠岸的,江风很大,吹起了几人的衣袂。千羽眯着眼睛,望着江边排列整齐的一艘艘大船,每个船头都有士兵把守,他们站姿挺直,很明显是经过严格训练。千羽一看他们的服饰,就知道他们属于九焰。
小白好奇地东张西望,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金色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缎带系了起来,飘扬在身后,显得俊朗而英武。
岸边早已有人守候,一见青君出现,立刻迎了上去,问候之后,便恭敬地在前引路。
一路上,到处可以见到全副武装的九焰士兵,千羽越看越是疑惑,因为眼前明明是一处兵营,青君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而且看情形,竟似早已约好的。
抬起头,望着最近的一座山峡,顶端突出,轻轻探向江面,像是鸟嘴一般,旁边两座小山紧紧挨着它,宛如一对翅膀,整体看来,竟有几分燕子的形状。
千羽突然停下了脚步,脱口说:“燕峡?”
青君诧异地回头:“怎么,你来过这里?”
千羽更是吃惊:“难道这里真的是燕峡?”
她早听沧溪说过燕峡,更知道驻军燕峡的人就是沧溪的堂兄,也就是九焰国的凌王——东涯。
对于东涯,千羽知道的不多,全都是听沧溪讲的,他是延平公主之兄紫阳王的儿子,虽是王子,却因为其父曾与当今九焰国主重颜争夺王位,境遇极为不堪。若非重颜一直没有儿子,东涯是绝对没有机会与沧溪并列,鼎立朝堂。
东涯向来是野心勃勃,早已觊觎九焰君主之位,又心知他在重颜心里的地位根本无法与沧溪相比,便与昭和共谋,挑起两国纷争,于乱中求胜。他本与昭和约好,借沧溪出使泽越之机,杀掉沧溪,这也是乱媚儿化身火凤,截杀沧溪的原因。
谁想,半路杀出倦夜,沧溪竟顺利归国。东涯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趁泽越九焰两军对阵之时,故意献计,促使沧溪孤军深入,穿越恒江至泽越,再借昭和与墨雪之手除去沧溪,甚至炸毁甬道,断其后路,种种手段,足可见其人心计了。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东涯怕是再也没想到,沧溪非但没死,反而误入狼国,与倦夜会合,掀起了另一轮风暴。
千羽怎么也不会想到,青君渡江北上的目的地竟是燕峡,只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她退缩了。
幸好,东涯从未见过自己,更不会知道自己与沧溪的交情,否则,就真是羊入虎口了。
一辆豪华的马车等在路旁,青君与千羽登上马车,小白自己骑马,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下人恭敬地掀开轿帘,请两人下车。
怡园——
千羽轻轻念着牌匾上的字,随着青君走了进去,青君吩咐下人带千羽和小白先去休息,她自己去拜见园子的主人。
千羽边走边左顾右望,好雅致的居处!
千羽的宿处叫来青阁,登阁四望,青山绿野尽入眼底,阁上梁柱均以樟木建造,雕梁画栋,极尽精丽。低头便是小桥流水和高低起落的园墙,任何人到了这里都会有心旷神怡之感,只可惜此时的千羽没有一点欣赏美景的心情。
她的心底满是疑惑,青君到底是什么身份?因为从她进入此处的言行来看,竟是对这里的一切熟悉无比,甚至对下人都可以任意差遣,让千羽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青君到这里并非作客,而是回到了家中。
可是青君明明是泽越的王妃呀!一个念头突然冒上来——奸细!
千羽心里一紧,青君真的会是九焰派到泽越的奸细吗?可是青君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奸恶之人。
忍不住苦笑,其实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责怪青君呢?她当初不也是临阵倒戈,只因为感激沧溪的信任与小三子的维护之情,便在泽越与九焰对峙之时,转而帮助沧溪突围。
自己的行为在世人眼里,不也是一种背叛吗?
仔细想想,自己真的很糟糕,当初与倦夜一同援助月夕,却与燕空城牵扯不清;恒江之岸,与墨雪联手对敌,生死关头,竟对雍华手下留情,害得墨雪坠江致残;为救湘乐郡主,她千辛万苦去寻找翼龙,最终却又带着翼龙逃离了。
可是无论她做错什么,墨雪都没有因此远离,反而一再包容……
墨雪,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宁愿你恨我骂我,心也不会这么痛了。
星星闪在空中,幻化成雪花点点,宛如墨雪的眸光。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了……
夜空中,星光突然爆散,灿烂的光芒绚丽了整个夜空,繁花一般的光芒竟然落向了怡园,站在来青阁上的千羽忍不住飘然而起,飞向怡园。
降落的地方是一处极为精雅别致的小院,密密的林荫深处闪出几点灯火,远远望去,似乎是一座小楼,千羽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可是没走几步,就被巨大的阴影挡住了,千羽诧异地抬起头,却吓得差一点儿跪在地上。
月光下,一个巨型怪物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褐色脊背,长着七条细长的黑色纵带,全身散布着褐色斑点,一条翠绿色的长尾又粗又壮,如蟒蛇一般——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蜥蜴。
蜥蜴对着千羽喷出一股黑雾,千羽一阵头晕,缓缓地软倒在地上……
“千羽!”
焦急的呼唤响在耳边,千羽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她茫然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墨雪担忧的面孔。
墨雪松了一口气,紧紧地把千羽抱在怀中,“你要吓死我了。”
千羽疑惑:“墨雪,你怎么在这里?”
墨雪的笑容有些模糊,有些悲伤:“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告别?”千羽惊惶地看着他,“难道你要……”
“是的,我要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不,不要,墨雪,求求你了,你不要走……”千羽抓紧他的手,再也不肯松开,似乎这样,就能留住他。
墨雪怜惜地轻抚千羽的发丝:“千羽,如今的我,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别忘了,我早已不存在了。”
千羽身体一颤,怔怔地望着他,是呀,墨雪早已不在了,自己到底怎么了,是真的忘记,还是不想承认呢?
“我们该走了!”墨雪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地提醒着。
墨雪缓缓抽回自己的手,默默向后退去,千羽终于看清他身后的人……
千羽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怎么可能?看看墨雪,再看看那人,两人无论是外貌,还是身材,竟然一模一样,怎么会有两个墨雪?自己的眼睛花了吗?
唯一不同的是,墨雪凝望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爱怜与痴迷,那人却是冷漠而疏离,一副完全陌生的神情。
墨雪退到那人身边,眼神依然凝注在千羽身上:“千羽,保重了!”
“不,不要走!”
墨雪的声音越来越飘忽:“千羽,你要记住,当你见到碎血剑的时候,就见到我了。”
满天的飞雪在两人身外飘落,旋舞……
两人的身体缓缓接近,彼此交融,最后竟然合二为一。
那一刹那,千羽终于意识到,自己将永远失去墨雪了。
心如撕裂般的痛,千羽的叫声充满了凄凉与绝望,墨雪!
千羽猛地坐起身,泪湿的面孔,憔悴的容颜,在闪晃的烛光中,显出几分凄迷。
窗外夜色深沉——
不知不觉中,泪又流了下来,因为千羽知道,梦醒了,也代表着属于墨雪的一切都结束了。
“你在哭?”
千羽猛地抬起头,什么人?
窗前的人影缓缓地转过头,月光闪在他的背后,更衬得他身影如雪山般清冷,如玉石般高贵,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猛得袭向千羽心头,情不自禁,一声轻呼脱口而出:“墨雪!”
那人似乎怔了怔,前行几步,烛光照上他的脸庞……
恍惚间,似是到了杨柳岸头,见了芳华满眼,飞絮在轻舞,飘落,随水流去……
千羽呆住了,他——不是墨雪!
那人容貌与墨雪不相上下,同样的俊美,只是眼神比墨雪少了几分冷清,却多了几分高傲;脸色比墨雪少了几分苍白,却多了几分严峻;气质比墨雪少了几分孤寂,却多了几分华贵;举手抬足更比墨雪多了几分睥睨四方的味道,隐隐之间,竟有天高水远的风华,如此绝世人物,似乎只有倦夜可以与之媲美。
他俯下身体,指间轻轻擦过千羽的脸庞,温柔的笑:“你一定要记清楚,我不叫墨雪,我的名字是——东涯!”
东涯!
他竟是凌王东涯!
纤长的枝条在秋风中轻轻摇晃,一颗颗红色的果实宛如红色的宝石镶嵌在枝叶之间,闪着光,看得人目眩神迷。
千羽呆呆地坐在树下的矮凳上,纤细柔软的枝条垂落在她身侧,随风摆动,满地的落叶堆积,有风吹过,便飞卷而起,落向林叶深处。
千羽的身前是一个石桌,桌上有一个小鼎,青绿颜色,里面燃烧着枯枝落叶,鼎的上面置放了一个小小的锅,玲珑可爱的外形更适合于收藏,但现在锅里却似煮着什么东西,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坐在千羽对面的人竟是凌王东涯,他一身淡青色便装,长发随意地用一条缎带系在脑后,说不出的潇洒迷人。此时的他正专注于眼前的小锅,那副认真的神情,给他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千羽却有些忐忑不安,她实在搞不明白东涯,竟然一大早邀请她到这个园子里赏景。九焰不同于泽越,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尤其这种清晨时候,呼吸之间都冒着淡淡的白气。
不过,在没搞清东涯的真正意图之前,千羽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毕竟她昨晚误闯的竟是东涯的居处,惊动了守卫在外的绿蜥,幸好被东涯及时发现,否则自己早已沦为巨蜥的腹中餐了。
可是到了这里的东涯一句话都不说,反而收集起残枝败叶来,堆放在小鼎中点燃,还不断地添柴进去。
锅盖边缘开始溢出腾腾的热气,还夹杂着阵阵清香,千羽实在忍不住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东涯愕然抬头:“难道你看不出我在煮粥吗?”
“煮粥?”千羽大叫,“你……你竟然在煮粥?”
东涯也很惊讶:“有什么不对吗?”
千羽皱眉:“当然不对,堂堂九焰王爷,竟然自己煮粥喝,也太奇怪了吧?”
东涯笑了:“王爷就不能自己煮粥喝了吗?我小的时候可是经常自己煮东西吃的,来,尝尝我的手艺。”小心地掀开锅盖,从锅边的小碗中拿起一个汤勺,盛了满满一勺粥,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到千羽的嘴边。
可能是东涯的动作太自然了,千羽连想都没想就张开了嘴,清甜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口腔,千羽惊喜地叫:“好香呀!”
“那就多吃一些。”东涯又盛了一勺粥,送到千羽嘴边,千羽刚要张嘴,却猛地意识到什么,慌忙闭上了嘴,警觉地看着东涯:“你……”
东涯微笑:“怎么不吃了,你不是很喜欢吗?”
千羽犹豫了下:“我自己来。”抢过东涯手里的勺子,将粥吞入肚子里,意犹未尽地盯住那个小锅。
东涯干脆把小锅推到千羽面前:“快趁热吃吧。”
“你呢?”
“我早就吃完了,这粥本来就是为你煮的。”
千羽吃惊地瞪着东涯:“你,为我煮粥?”
东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听青君说,你这些天吃东西很少,身体也非常不好,所以我就帮你补补喽!”
千羽眼睛瞪得更大:“为什么?”自己与东涯好像还很陌生吧?他怎么会这么关心自己?
东涯失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再不吃可就凉了。”
千羽只得压下满脑袋疑惑,默默地喝着粥,粥真的很香,里面似乎加了不少作料,粥面呈淡红颜色,像玛瑙一般晶莹透亮,淡淡的香气中还带着荷叶的清新,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锅粥,却能感受到熬粥人的良苦用心。
可是熬粥的人为什么会是东涯?
千羽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东涯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从垂落的枝条上摘下一颗红色的果实:“这种树,这种果实在九焰很常见,大家都叫它红梋,可是我却叫它豆豆树。”
千羽扑的一声笑,豆豆树?好怪的名字,不过也蛮可爱的。
东涯并没笑,神情反而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寂寥中:“小的时候,我经常是吃了这顿没有下顿,饿极了的时候便摘这种果子吃,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它能不能吃,只是太饿了,这种果子偏又长得很鲜亮,像豆子一样,每回生吃了它,我的肚子都会疼一天,可是又没别的东西可吃,我只能继续吃它,吃多了以后,身体反而适应了,肚子也不再痛了,直到今天,偶尔我还会忍不住摘下一个含在嘴里,不过你可以放心,煮熟之后吃它绝对没问题。”
千羽听得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九焰的王爷竟然经常饿肚子?”
东涯将那颗红色的果实握于掌心:“你只看到了我现在的荣华与风光,却不知幼时的我与普通孤儿没什么不同。我的父亲紫阳王被刺身亡之后,紫阳王府已是将倾的大厦,当今圣上表面在追缉真凶,暗地里却在逐步瓦解属于紫阳王府的势力。从前与我父王不和的大臣们也趁机推波助澜,强加罪名,我的母亲不堪受辱,在父王墓前自尽,只有我活了下来,独自生活在早已是断壁残垣的王府中,只有一个老仆跟随在我身边,但他也是自顾不暇。”
千羽越听越是心酸,虽然早从倦夜口中得知皇家斗争的残酷,但真正面对的时候,仍然为陷入其中的人感到悲哀。
东涯倒是从容得很,轻轻一笑:“其实我应该感到庆幸的,毕竟圣上还念及叔侄之情,留下了我,否则就不会有今日的凌王东涯了。”
青鼎里的火势逐渐减小,熄灭成灰,被风吹起,星星点点地舞在空中。千羽出神地看着飞舞的烟灰,轻轻的问:“为什么要跟我这些呢?我们昨天才刚刚认识。”
东涯沉默了一下:“因为它!”
锵然一声,流闪的红光如飞坠的星子般落于桌面,凝成一把软如绸带的长剑,剑身清光流转,三滴鲜红夺目的血珠随着剑身的颤动溜来滚去,晶莹如玉石。
碎血剑!
脑袋里轰的一声,那一刻,千羽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墨雪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千羽,你要记住,当你见到碎血剑的时候,就见到我了……
见到碎血剑的时候……
就见到我了……
碎血剑,此时却握在东涯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东涯的声音才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看到它的时候,它静静地躺在恒江岸边,似乎是受到某种召唤,我拣起了它。”
千羽恍惚忆起,镜湖之底与墨雪重遇,便没见到碎血剑……一定是那时遗落在恒江中的。
千羽颤颤地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剑身,碎血剑竟如有了感应一般,剧烈摇晃起来,血珠儿急急滚动,像是要离剑而起。
墨雪!
是你吗?
不知不觉中,眼泪滚下脸颊,落向清光流转的剑身,泪珠与血珠融合,爆出一声尖鸣……
东涯静静地看着千羽,幽深的双眸映出碎血的光影:“昨晚就是它向我示警,我才及时赶到你的身边,碎血剑的心魂早已与我契和一起。于是,它的心意也成为我的心意,那就是——爱你。”
碎血剑嗡嗡颤动。
手一抖,千羽怔怔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东涯:“你,说什么?”
“爱,你。”东涯坚定不移地重复。
艰难的,千羽终于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碎血剑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三颗血珠快速滚动,一声声凄鸣响起。
东涯垂头,几片雪花舞在他的身外,他的声音幽静而凄凉:“千羽,昨晚的承诺,你今天就忘记了吗?”
他缓缓抬头,眼角下赫然出现一朵雪花图案,晶莹剔透。
千羽瞪大了眼睛:“墨……雪……”
“墨雪”只是看着她,眼里满是寂寞:“你忘了吗?”
若是有来生,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
“不……我没忘。”千羽惶然抓住他的胳膊,“可是……你是你,东涯是东涯。”
“我就是东涯,东涯就是我。”
千羽瞠目结舌:“我……我不明白。”
“千羽,嫁给我!”
墨雪轻轻俯下头,吻上她的眉心,然后站直身体,凝视着千羽,眼角下的雪花图案如梦一般消失了,又变回了东涯。
千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恍惚间,墨雪与东涯似乎重叠一起,再也无法分清了?
头好痛,千羽抱着脑袋呻吟,天呀!什么怪事都能被她遇到?
墨雪、东涯——
东涯、墨雪——
她到底该怎么办?
很突然,后背泛起一阵麻麻痒痒的感觉,并迅速传遍全身,就像有千万只蚂蚁爬上了身体,说不出的难受,千羽下意识地扭过头,却对上一双惨绿色的眸子。
千羽心里一冷,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如同死水潭中腐烂的萍藻,那种腐朽的死亡气息以瞳孔为中心,向外散发,把他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人身材纤细,衣服却又肥又大,奇怪的是,并无不合身的感觉,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写意潇洒。下巴有些尖,皮肤白得迹近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他的长相很平凡,但任何人见了他,都绝不会忘记。可不知为什么,千羽明明觉得这个人并不陌生,偏偏记忆中又找不到对他的印象?
他缓缓地走近,每一步都似踏在千羽的心尖上,抽搐般的痛。
东涯转头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秦先生怎么来了?”
秦先生?
千羽突然瞪大了眼睛,秦九卿!他是秦九卿!
暗算张现云,计夺琉璃宫;与狼国之主交易人种,制造新人类;开凿恒江隧道,贯穿泽越九焰;辅佐东涯与沧溪分庭抗礼,鼎立朝堂;土城之战中,大败燕然……
全都是他,秦九卿!
怪不得千羽会觉得他眼熟,二十五年前的秦九卿明明是非常英武的一个人,可是现在的他除了眉目之间依稀还有几分当年的样子,其他诸如身材气质,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反而给人弱不禁风之感。
秦九卿的目光终于从千羽身上离开,转向东涯,千羽顿感如释重负,想不到一个人的眼神也会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主上,君华公主秘密到访,并言圣命在身。”
“圣命在身?”东涯冷笑,“我早就料到了,她既然回来,就绝不会自甘寂寞。”
秦九卿垂首:“主上有什么打算?”
“请她过来吧。”
秦九卿犹疑:“就在这里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千羽。
东涯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千羽不是外人,从今天开始,她会正式进入我的生活,对她,我不想有任何隐瞒。”
千羽在心底呻吟了一声,你还是对我有所隐瞒的好。
秦九卿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是。”
秦九卿转身离开,很快的,他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林荫深处,与他并行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身姿婀娜,容色绝丽,竟是一别经年的水色,只是如今的她行止之间早已不见了当初的嚣张跋扈,反而多了几分矜持高贵。
千羽又一次张大了嘴,难道水色就是东涯口中的君华公主?
水色也看到了千羽,脚步一停,脱口叫:“你这个笨蛋怎么也在这里?”
千羽气闷,小声咕哝:“你又聪明到哪里了?”
“你说什么?”水色气冲冲地走过来。
“哦,”千羽连连摆手,“我是说你怎么成了九焰君华公主?”
水色高傲地扬起头:“我本来就是九焰的君华公主,以前是不想说罢了。”
千羽恍然:“难怪你会劫狱救沧溪,原来你和他……”
“沧溪是我的哥哥,我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泽越那帮奸臣所害。哼,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行动,却被你撞见,算你幸运,哥哥向来不喜欢伤害无辜。”
原来当初入狱杀人劫囚的就是水色,倦夜早已从杀人的手法中看出真凶,猜到水色与沧溪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才会派水色一路护送沧溪回到九焰。当时千羽因为与沧溪有了约定,才对倦夜隐瞒了真相,她却不知,一切都在倦夜的掌握之中。
东涯微笑:“想不到你们两个早已认识了,那我就不用再介绍了。”
水色不屑地看了一眼东涯:“不要告诉我,凌王殿下也被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迷住了。”
“朝三暮四?没那么夸张吧?”东涯啼笑皆非。
水色不顾千羽恼怒的目光:“哼,燕空城、小白、墨雪,一大堆傻瓜围着她团团转,就连主人也……”忍不住气上心头,“这个女人根本就是祸水,凌王殿下不会这么笨吧?”
东涯也不反驳,微微一笑:“君华公主远道而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当然不是!”水色高傲地昂起头,“凭她还不配让我专程跑来。”
“那君华公主是……”
水色扬起手,手里握着一个金牌:“奉圣命,特来借调三十艘战船,要载人最多的那种。”
东涯皱眉:“要这么多船做什么?”
水色难掩得意:“王兄一定还不知道吧?我兄长沧溪这次深入泽越,大胜而归,正在对岸等着我们,这船吗?自然是用来接凯旋归来的九焰大军。”
东涯怔了下,马上又恢复镇定:“哦,这可真是一个大喜讯,想不到我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真是失职。”
“兄长飞鸽传书给我,圣上立即命我安排大军返回的一切事宜,我受命之后立即赶来,还要麻烦王兄多多配合了。”
沧溪明明就在对岸,却舍近求远调来水色,自然是为了防备东涯再有动作。
东涯暗暗咬牙,脸上却笑得亲切:“这是哪里话,自家兄弟得胜归来,我当然要扫塌备酒以待。”
“那就有劳王兄了。”
微微低着头的秦九卿嘴边扯出一抹冷笑,意味难明。
千羽一脸茫然,沧溪也要回来了吗?那……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