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乌葛家的路上,这位首席长老压低了声音,在任杰耳边磨叨:“阿保息跟我算是老相识,这次他折回到村外,让人到家告诉的我。我又拿带蓬的马车把他接进来,阿保息不想让人知道他回来过。”
任杰默默地点头,表示阿保息的谨慎他理解。
也是在一间偏僻的黑屋里,任杰、乌葛、阿不沙陪着阿保息围坐在炕桌旁,阿保息不等三人开口相问,便采取主动策略,很是惋惜地道:“这次你们安出虎水完颜部,惹下大麻烦了。”
任杰瞪大眼睛装糊涂:“什么麻烦?”
阿保息用关节敲打着桦木桌面,玩味的眼神不住地打量任杰,他的年纪跟乌葛大小差不多,生活阅历一大把,不能说磨炼到老奸巨猾,也应该是阅人无数,但他却很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少年。说乌古乃是个孩子,他为人做事透着老成,说他是个大人,他又时不时冒出几分傻气。
阿保息沉吟不语,任杰三人也都不吭声,等乌葛给阿保息面前的碗里续上热水,这位曷懒部的长老才又慢悠悠地道:“乙骨刺人这次彻底被你们惹恼了,他们有意联络我们东部几部落,准备跟你们讨要公道。”
任杰把目光望向乌葛跟阿不沙,他们两人虽感忧虑,却不震惊。任杰语气平静地道:“以长老你看,东部几部落会答应乙骨刺人么?”
“别的部落不好说,”阿保息长老担忧道,“我们曷懒部很可能。因为上次那几头牛羊的事,我们独吉义孛堇非常生气,连带着我都被好一通埋怨,这次乙骨刺人上门鼓动,我家主子有可能就心动了。”
“若是这样,”任杰居然没心没肺地笑了,“长老你可就对不起独吉义孛堇了。”
阿保息叹息一声,很是无奈地道,“廋死的骆驼比马大,果真打起来,虽说另外几家完颜部不会帮忙,你们安出虎水战力也还很强。我不愿看到曷懒部的战士成批倒下,所以我此来不只是为了你们。”
阿保息这些话还是颇能打动人心,乌葛就面带忧虑地请教:“以长老之见,如何能够挫败乙离骨部的企图?”
阿保息还是那句话,“别的部落我不知道,就我们曷懒部,我有个想法。”阿保息将目光盯在任杰脸上,“如果你们能把上次那些牛羊送还给我们曷懒部,我敢保证,我家孛堇肯定不会搭理乙离骨人。”
阿保息的底线暴露了,任杰望着乌葛跟阿不沙:“你们两位怎么看?”
乌葛又望向阿不沙,阿不沙则低头不知道想什么,三人许久都没说话。最后还是乌葛沉吟道:“那几只牛羊,原本就是曷懒部的,我的意思,送还回去也就送回去了,免得大家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到了现在,阿不沙还是不开口,任杰只能拍板:“阿保息长老,要不你先回去?这事容我们商量商量。”
“你们这就去商量,反正今天我也是走不了。”
任杰没想到阿保息居然逼得这么紧,索性就不给对方留念想,抱歉地道:“就算长老今天走不了,这事怕也办不成。我们商量出结果来,还要挨家挨户把牛羊再追回来,这事岂是一时半会儿办得成?”
任杰推脱的意思太明显了,阿保息脸色越发阴沉着难看,冷冷地道:“那就不打扰孛堇了。”
正好是午饭时候,任杰真诚相约,阿保息却极力推辞,最后任杰跟阿不沙只得离开。路上任杰低声问:“那个温迪罕,他的话可不可信?”阿不沙同样轻声道:“老主子救过撒改的命,他让温迪罕连夜赶来,就是来报恩的。温迪罕也说了,只此一次,没有下回了。”
“那我更不能慢待了人家。”
任杰又随阿不沙去到他家,两人偷偷摸摸地陪着温迪罕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任杰就讲了一句话:“替我回去转告你家主人,他的恩情我心领了。”
温迪罕与阿保息怎样离开完颜部,任杰懒得操心也不用他操心,他操心着一件更紧急的事,那就是尽快把城墙修起来。也唯有如此,才能保护得了完颜部,只是任杰同样明白,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前期的铺垫就很麻烦。
好在,自己还有一个冬天的时间。
想到了冬天,任杰就又想起了‘火盆’,他本来就是带着任务的。铁火盆是没希望了,任杰只能寄希望于‘泥’做,虽然眼下实在不易动土。寻到古谪,他也惦记着这事,带了几个仆人,来到任杰家的厨房,任杰喊出孟思南,让他帮着找间空房。
空房很快就找到了,任杰让孟思南准备木柴,古谪跟他的奴仆们准备水土,自己还得跑去向没里野借那只大鼎,屋里没火肯定不行。没想到没里野屋里坐着一大群人,正商量那些奴仆让他们脱籍,一个关键的问题,没里野和她的手下归到完颜部时间短,所得的奴仆有限,脱籍太多家里的活就没人干。
任杰给他们建议:“即便容许他们脱籍,这个冬天是别想了,所以眼下不存在人手不够的问题;到了明年,当然可能打仗,不过脱籍之前那些人还要在主家生活的,就算人手不够,也可以试着几家的牲畜一块放。以后再有奴仆捉回来,这些问题就都不存在了。”
“你就想着多让我们出人。”
没里野在手下面前显得很强势,任杰插手她也不乐意,轰他道:“还是操心你们自己吧,赶快抬了那只破盆给我滚。”
任杰惹不起这位女土匪,只好带人抬着大鼎滚出来,回到空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烟熏火燎地烤了一会儿,屋里有了点暖和气,古谪便命奴仆们洒土倒水开始和泥,任杰笑问孟思南:“这东西汉人们做吗?”
任杰希望孟思南能够讲出些经验来,帮古谪他们少走弯路,没想到孟思南居然摇头。任杰虽然失望,却也理解,孟思南毕竟生在江南,北方的冬天接触得少,又是读书人。泥和起来了,真正的考验也开始了,大伙谁也没想到,一伸手就遇到了大问题。
古谪吩咐奴仆们按着大鼎的模样做,那些人试了几次,四条腿先就立不住,不是腿倒了,就是上面的泥撑不住,古谪亲自动手也不成功。最后任杰修改方案,四条腿可以不要,能做出个泥壳子来就算成功,这样事情简单了,一会儿几个泥盆宣布诞生,只待在火边烤干就能使用。
眼见就要大功告成,任杰却没了耐心,由那空旷的屋子出来,满脸欢喜地爬上嫡保真的炕头。从此后三个女人的屋便都是任杰的家,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睡那个就睡那个,神仙一样的日子啊。
嫡保真正做针线活,笑着问:“泥盆做得了?”
任杰得意地道:“最晚明天,你就能够烤火了。”
结果任杰一碗热水还没喝完,跟古谪做活的仆人就气喘吁吁地寻了来,在屋外结结巴巴地禀告:“主子……不好了,那些做好的泥盆,都要碎了。”
任杰慌得把碗一推,跳下地推门就跑,跑到那间空屋,古谪和孟思南都在,正对着几个裂缝的泥盆发呆。那缝确实大了些,任杰蹲下仔细端详,和泥用的土还是不错的,挺细挺沾,不带沙子,但里任杰发现,这里面似乎少了点东西。
任杰所在的农村常做泥水活,和泥的时候大人们会往里面掺些剁碎的秸草,作用类似于工地上使用的‘磨刀’,能起到防裂、提高强度的功效。这事确实是任杰疏忽了,也是他有些大意,以为一个简单不过的泥盆子,随便捏几下就成了,没想到技术这东西,什么时候都不能含糊。
但是秸草这事,任杰还不能贸然提出来,那样就显得他太能了,能到让人怀疑。任杰装作无奈地站起身,叹了口气,向大伙挥了挥手道:“都别愣着了,先回去吃饭,吃了饭回来再试。”
现在离吃下午饭,确实是显得早了些,不过大家另有想法。
任杰随大伙一块出门,他故意放慢脚步,等别人都走远了,他才凑到一堆柴火旁,由里面找些软草来扯断。扯下一堆任杰用衣襟兜着,溜回到空屋,将草洒在准备和泥的干土上,然后任杰又回到嫡保真那屋,没事人似的继续喝他的水。
两碗热水下肚,又磨蹭一会儿,再来到空屋,古谪正骂他那两奴才呢,原因是和泥的土里怎么跑出了草来?任杰圆场道:“算了,对付着用吧。”然后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泥盆平放容易碎,如果有个现成的木盆扣在这儿,泥糊盆上会不会好做些?”
这个想法马上把大伙的注意力吸引了,孟思南和古谪都跑出去找盆子,结果木盆找回来好几个,大小跟预想不成比例。任杰让人把铁匠术金和木匠宗旺请过来,他的想法是用铁或木头做只大些的盆子,扣在地上做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