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秃刺恼羞成怒,挥了挥手,命令手下抬起尸体,准备走人。或许是乙离骨部战士站得久了,腿有些麻,又或许他们都很愤怒,有些失控,有个抬担架的居然打了个趔趄,差点把撒离奇的尸体给抛下来。
神怪地一幕发生了:撒离奇被这个趔趄一掀,衣襟里居然掉出只浅红的手镯,‘啪嚓’一声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主子,你死得冤呀。”
打趔趄这人,连担架都不管了,松手跑过去,捡起地上摔碎的玉镯,站他旁边的人,赶忙将他扔开的担架接住。那人哭着将手镯交回给萧秃刺,“上次主子回家,就是拿着这只镯子不住地端详,还逢人就说是他表妹送的,没想到……”
那人连说几声“没想到”,双手捂脸号啕痛哭。
“阿里白,阿里白你滚出来!”萧秃刺怒吼。
“出来就出来,以为老娘怕你!”
屋门一响,阿里白一溜小跑,‘噔噔噔’地冲过来,两手掐腰,瞪着五部族众人,“镯子是我的,人就也是我杀的?这是那家的道理,本夫人在娘家,好歹也是个公主,谁见过我动刀动枪?”
“你是动不得刀枪,完颜部的人也动不得么?”
事到如今,萧秃刺也顾不得许多,直言诘问:“石鲁父子战死,乌古乃昏迷,你阿里白害怕失去依靠,便许了撒离奇。后来乌古乃醒转,你俩滚在一起,撒离奇再来,自然碍事,索性来个杀人灭口,是不是这样?”
“萧秃刺长老什么都想到了,却忘了两条。”
不知什么时候,嫡保真也到了,她指着萧秃刺手上的玉镯,“撒离奇果真是乌古乃与阿里白谋划杀死,这东西怎么还留在撒离奇身上?还有便是尸首你们许多天才找到,之前在哪儿并没人知晓,若是果真死在完颜部,随便找处地方就埋了,你们寻得到么?”
五部族的人被嫡保真给问住了,许久萧秃刺才道:“他们两个孩子,杀人后早就慌了,那像二夫人这般处事周全。又或是苍天有眼,不忍看撒离奇屈死,才给我们留下了这些线索。”
“苍天有眼,那就让苍天找出凶手来呀。”
阿里白得理不饶人,越发地趾高气扬,“现在就一个雷劈死了他,也免得你们这些老糊涂瞎乱猜疑,诬陷好人。”
事到如今,想把真相搞清楚,是不可能了,曷懒、耶懒、耶悔和土骨论四部长老都劝萧秃刺,让他从长计议。任杰也道:“箭是完颜部的,我认;镯子是阿里白,她也认;但是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没法认,这个你们可以查。”
“别以为就查不出来。”
萧秃刺气鼓鼓地道,然后奋力挥了挥手,“我们走!”
“天都这个时候了,吃了饭走吧。”
任杰真诚相留,人家却不领情,萧秃刺带头离去,其他部族的人也都紧随其后。五部族的人还没走远,斡骨剌就气哼哼地道:“就是主子待人宽厚,换作是我,一个不留,全都杀了,免得他们回去乱说。”
“胡说。”
任杰笑着打断,“凭他们回去怎么说,我们没杀就是没杀,到哪儿都敢跟他们理论。可是真把他们都杀了,这事就坐实我们完颜部了。”
“东部五部落,我们又算得罪了。”长老乌葛叹道。
得罪了又能怎么样,闭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事情就要砸到你头上,躲是躲不掉的,只能面对。重新回到嫡保真那屋,阿里白也跟着来了,任杰沉着脸问:“那只镯子,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么回事。”
阿里白难得地低声下气,扭捏着道,“那时你爹和阿哥没了,你又晕着,人家是女人,便有点六神无主。后来撒离奇找来,许我过去做他的正妻,我就有点心动,镯子……就给他啦。”
阿里白胆怯地望了任杰一眼,见他没意思发飙,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只是许过撒离奇,可没有……没有跟他一块过。后来他又来找我,我就跟他说不行了,还想跟他讨回那只镯子,可他不给。”
“那杀撒离奇地,会是谁呢?”
任杰紧皱眉头,“难道……是阿不沙?”站在阿不沙的立场,知情杀人他做得出来,但是任杰总觉得不像,如果是阿不沙杀了撒离奇,他没有理由不告诉自己,也是为了完颜部嘛。只是夜里布兵的事阿不沙就没讲,这人的心事啊,总是猜不透,何况还是跟古人打交道。
“真的,我没骗你。”
阿里白却把任杰的沉默,理解为气愤,紧扯白脸地为自己辩白。任杰觉得这丫头有点张狂,正好借机敲打敲打她,便道:“我就算相信你没有骗我,以后发现你说了假话……”任杰“哼”了两声,就些打住。
“好啦好啦,这事都别提了。”
嫡保真出来打圆场,把阿里白拉到身边,催促任杰:“昨天你许我们什么来着?还不去办。”
“许了你们什么?”
任杰一时没想起来,却觉得这屋里阵阵发凉,似乎少了些什么,细看那只装火的大鼎不见了,便问:“那只装火的大盆呢?”
“你说的那只鼎啊?”
‘鼎’这个叫法完颜人没有,昨天他们都叫它大盆,“好大的一只盆噢”,“里面还能放火”,他们都是这样惊叹,没想到嫡保真却知道这个称呼。嫡保真笑了笑道:“自然是物归原主了。”
那就是被没里野收走了,她肯定不会再拿它去放杂物,任杰也知道嫡保真跟他要什么了。任杰笑道:“我这就去办,不过做好还要几天,冷不过你们就去祸害没里野,中午我们到她哪儿吃饭?”
“你快去吧,我们可没你那么厚的脸皮。”
嫡保真连推带搡,将任杰赶了出去,任杰去时故意把脚步踏得山响,然后他又蹑手蹑脚地溜了回来,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偷听。只听屋里阿里白哭道:“……我不喜欢撒离奇,可并没想过要害他,那个挨千刀的,杀了他干吗。”
“这事就过去了,由他们折腾去好了。”
嫡保真耐心劝导,却也不忘记警告,“以后再遇着事,可别藏着掖着,咱们那位爷,精明着呢,被他发现不会放过的。”
“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生什么气,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嫡保真吃吃笑道,“明摆着的,我妹妹看他醒了,才推掉的撒离奇,对不对?”然后嫡保真连着问了几声“对不对”,阿里白回了声“讨厌”,跟着就“扑哧”笑了。
任杰轻轻抬腿,走出几步,才又加快脚步,这次他的目的地是铁匠铺。虽然昨天任杰跟古谪说要用泥做,可是眼下冰天雪地的,手伸出来都陈不展,任杰想还是用铁打几个比较快。
完颜部的铁匠铺好找,烟囱冒烟,发出‘丁丁东东’声响的地方就是,那名铁匠师傅也很特别,居然是条独腿,名字唤作术金,昨天也被请去木屋的。阿不沙说术金原本是位勇敢的完颜战士,后来打仗丢了一条腿,自己又不甘心做个废人,就自告奋勇做了铁匠。
铁匠铺里不只是术金自己,他还带着两个徒弟,都是半大小子,正在紧张地打制箭头,师徒三个见任杰进来,赶忙丢下手里的忙,向他行礼。任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自己走过去观察,已经打好的箭头堆在一起,不下几十个。
任杰笑问:“术金师傅,你这里还有多少能用的铁?”
术金向一个徒弟抬了抬下巴,那小家伙跑去墙角,搬过一块铁来,居然只有脸盆那么大。
“就这么点?”
任杰非常失望,他原本还指望多打几只火盆呢,就这块铁,打一只都还不够。术金苦笑着摇头,“这都是原来攒下的,打去年开始,每次打仗败多胜少,光箭就要补充很多,再这样下去……”
术金不住地摇头。
“那箭就先别打了。”任杰果断地命令。
术金示意两名徒弟收手,然后等待任杰新的命令。任杰省下这点铁,可舍不得拿来做火盆,他另有计划,却不急于现在。任杰笑着安慰术金,“眼下雪大天冷,估计仗打不起来,你们先歇几天。”
术金点了点头,由台案下拿出把刀,递给任杰。
任杰记起,阿不沙曾说老主子石鲁用过的那把刀修好了,看来就是这把,被术金打磨得明晃晃亮闪闪,寒气逼人。任杰接刀在手,掂了掂重量适中,挥动几下虎虎生风,仿佛给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任杰谢过术金师傅,出了铁匠铺,正遇到匆匆赶来的阿不沙,见到任杰阿不沙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泰神忒保水那边来人了。”
泰神忒保水来人,只能是大夫人,可是任杰看阿不沙神情挺古怪,阿不沙也没解释,带着任杰去了自己家,在一间黑暗的偏房里,坐着个黑瘦的中年人。那人见阿不沙带着任杰进来,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这就是乌古乃孛堇。”
“见过孛堇。”
阿不沙转而对任杰道:“这位是温迪罕,撒改的手下人。”
任杰不知道温迪罕,也不认识撒改,但他没见过阿不沙对个手下人如此客气过,任杰也不敢怠慢,含笑道:“辛苦了。”
阿不沙请温迪罕坐下,还亲手给他倒了杯热水,温迪罕的目光没离开过任杰,观察他一会儿,才道:“主人撒改让我来禀报孛堇,前天乙离骨部有人拜访过泰神忒保水,情形似乎对你们不利。”
任杰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主子没说,主子只是让我带话给孛堇,如果乙离骨部对安出虎水不利,其他几个完颜部可能会保持中立。”
温迪罕话就讲到这里,还说“报答过老主子的恩情了。”再问就一问三不知。任杰只好叮嘱阿不沙好生款待,跟阿不沙由屋里出来,却见远处长老乌葛匆匆寻来。乌葛见到任杰便是一愣,阿不沙小跑着迎过去,任杰则不紧不慢地往过走,三人聚到一起,乌葛略显焦急地道:“正寻主子呢,阿保息又折回来了,现在在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