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水寨三十六路头领并没有经过刻意排名,但是一路的肖彦生确实坐得上这头把交椅。鄱阳湖水寨当年风光之时,肖彦生这三个字喊出来那也是水面上人人闻之色变的角色。
而李浦是个不打无准备之战的人,有没有把握是另一回事,他相信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既行路难那就准备好克服一切难题的利刃。
对于肖彦生,李浦所得到的资料并不多,先叛出师门,而后又另投再出师门,人虽是一时俊杰,但其名声让很多遵循道统的人十分不齿。也巧了,这肖彦生的第一任师父正是原千山的一位故交好友,多年前已经于东山过世,原千山亲自刨了个坑把那位给入了土,自此后早晚三柱清香从来没有断过。
“来了。”
“肖彦生来了?”
“对。”
为了迎接这位,李浦跃上了墙头,想看看那野人故友的徒弟是否有什么不凡之处。
这时远处的湖面上有一叶小舟行来,舟头挂着一盏灯笼,晕黄的光芒铺陈在水面上随着波光时聚时散。那一叶舟上站着个人,宽袍大袖迎风吹散。
一湖一舟一灯一人,还有一把剑,没有人操纵小舟,小舟只是随波而来,灯笼却是一直向着小岛这边来的。
“可惜少了一管笛。”李浦用有些遗憾地口气说道,说完就自墙上跳下来。
这回陆长河没能憋住劲,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有笛?”
没想到还有人会问,李浦眼神顿了顿,然后说:“那样他就可以装得很像一位高人。”
他的话让陆长河明显很不齿:“肖彦生本来就是高人,三十六路水寨他是领头的。”
这是属于理解上的歧义,李浦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肖彦生这时如果手里有笛,肖彦生就可以扮一扮黄老邪。李浦很喜欢这个人物,极其复杂又极其专注,极其执着又极其洒脱。
一阵风袭来时,香气忽然浓烈了起来,李浦眉心一跳缓慢而柔软得像藤蔓一般,衣袖起复落间手里多了颗圆溜溜的石子,是鄱阳湖里普通的湖石。
那颗石子洁白而干净,干净得连纹路里都没有一丝污垢,李浦看了眼掌心的石子,然后侧身望向院墙之外,似乎这院墙不存在一般。
他的脸上又有了笑,很干净很灿烂的笑,陆长河形容像大姑娘一样漂亮的笑,但这时候看起来怎么都有几分无赖与无耻:“肖师兄。”
……
葡萄架下的几人无言以对纷纷撇开脑袋去,心里少不得要暗骂一句:“无耻!”
风似乎瞬间停滞了,连香气也消散得淡了一些,不再那么甜得令人发腻。这时李浦又看了眼手里洁白得没有一丝尘埃的石子,然后抬起头来冲着墙外继续喊了声:“肖师兄。”
第一声师兄至多让葡萄架下的人觉得他无耻,第二声就让众人觉得很耐人寻味了,李浦看起来行迹无端做到哪是哪,但关键的时候总不会说一些太过无聊又无意义的话。
比如临场认师兄,这就很无聊。
但是李浦一点也不认为这无聊,嘴里喊着的时候,脸上的笑一分也没有少,而且非常自然。
第二声师兄叫过后好一会,院墙外没有任何动静,但随着一声剑出鞘的声响后,李浦脸上的笑瞬间就没有了,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陆长河说水寨没有四级以上的,肖彦生确实没有过四级,因为投身水寨后肖彦生就再也没有进行过剑师认证,一直还是当年那个三级剑师。
但剑一出鞘时,李浦就明白,这位恐怕至少是七级剑师。李浦伸手往一侧,五指一张手上便多了一柄剑——是朱牧芳递过来的。
“我也不占你便宜,这柄是东阳剑,师傅所传,经过九级剑气涤荡,早非凡物可比,那我就让你一招吧!”说话间李浦手起剑横于胸前,“铛”的一声剑如同在空中弹出一个音符,幽长而清亮。
一声过后粉末夹杂着碎石子四散飘开,一阵烟尘落定了李浦看了眼剑,丝毫无损,这才安下心来,这把剑是东山上那野人的命根子。
弹了弹剑身,确定完好无损后,李浦十分沉重地说:“这把剑就算有三包,也已经过了期限,你这样对它,老头儿会很伤心的。”
说完李浦剑势由下自上,如同风卷积起落叶一般,四周的枯枝落叶间渐渐漫出一些雾气来,葡萄架下的三人感觉到周围的气温顿时变代,刺骨的寒意从地底渗出来,从脚心可直达头顶。
这是东山剑的大封山,剑招一起如大雪封山寒气骤生,在寒气渐渐散开时,院门轻轻开了,没有一丝声音的开了。
肖彦生自院外缓步行来,在双脚快要落地的一刹那,人和剑忽然势如奔雷,瞬间剑尖就眼民李浦面门上。
而李浦还是那人畜无害,纯良可鉴日月的笑,他手中的剑尖却已经抵在了肖彦生胸口,空气中的寒意顿时消散,而肖彦生胸口的衣裳却已经泛了白霜。这时李浦又抬头,看着肖彦生再次叫了一句:“肖师兄。”
葡萄架下的人都以为会打起来,但肖彦生却在这一声“师兄”叫完后忽然停下了剑势,一剑既成本不应该有任何停滞,但是肖彦生停下来了:“东山今年的桃花开得好吗?”
“桃花很好,只是看桃花的人没了。”看桃花的人是个曾经很漂亮的小姑娘,爱桃花如命,也像桃花一样易开易落。她是肖彦生的师父,也是原千山求了一生也没有求到的人,她姓贺名轻尘。
“她……”一个她字后再无言语,肖彦生的剑在这个“她”后一沉归于剑鞘中。接着肖彦生就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有些清瘦的背景被风吹得有些萧瑟悲秋之气。
很多时候,李浦是个言语上不太招人待见的,比如此时他就看着肖彦生的背影说了一句:“看桃花的人说,她不后悔。”
师徒恋不容于天地,三个人一生的结局就此悲得像这背景一样萧瑟了。
“就这样结束了?”朱牧芳出院门外,又出了桃花林,看着那一舟一灯一人消失在湖上,像是要就此踪迹杳然一般,回转来才这么问李浦。
这时李浦摇头说:“还没有,水寨易商的事,相信老爷子知道后会同意的,等老爷子发文派人来处理,商家事我不太懂,还是得靠朝廷派专门的人来。”
一句话堵得众人一口气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朱牧芳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一说:“你的意思是老爷子还不知道,而且未必会同意!”
“不,老爷子一定会同意的,当然,少不得要骂我一顿狠的,然后罚罚俸、停停职,事还是会照办下去的。老爷子口袋里没钱,心里没底,饿惯了、穷怕了都这样。”李浦说的这话贬也用褒也有,更多的是陈述事实。
在这件事上,李浦一点也没有预料错,卫帝拿着李浦写来的信,又狠狠地骂了一通庸材,但心里却同时在算着这上边的利益,能捞来多少银钱。国库不丰加之处处张大嘴巴要银钱,卫帝这皇帝当得也捉襟见肘啊!
但是李浦一早就想到卫帝可能会把水寨方面的利益压得很低,在信上只写了很多,最终结尾的是一句:“纳则为民,官不与民争利,况天子乎!”
对于这句话,老爷子有些被窥破了心思的恼怒,拍着信瞪眼骂到:“这拐伢子胳膊到底朝哪边!”
历来,米粮税低,茶盐税高,光是税收一项就能填不少空缸了,江西盐井不少,瓷器天下传名,白露茶更是受世人追捧。
对于李浦所说的水寨每年除税收外,缴纳两成利润做什么“产地保护税”卫帝更是满意,不过这就意味着要帮水寨这群人一块打击私贩瓷器和茶叶。
但是要想从江西运出这些东西来,水寨不配合,加上外围的水军堵截,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山路太过难行,那叫杯不车薪,实在不合算,否则也不会对江西的水域这么看重。
利益总是更容易让人动心的,卫帝思量再三还是同意了这个决定,只要有了商贸往来,只要江西的水域开了,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国库有进项了,卫帝觉得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
而且李浦说得对:“若消得数十载,便不过普通客商尔,商人逐利,是时何妨以利逐之!”
不过卫帝终究不只是一个爱钱的普通人,而是一个帝王,最终果然如李浦所想,罚俸停职,但又另安了个差事给他——江西河道衙门司务,是个无品无阶的小吏,但管的事儿却不小,司江西各水域经商事务。
卫帝派去的户部官员要和当地商户来往,就必需要经过这小小的河道司务,虽是小吏,但也得看谁当,什么时候当。
但是这并不代表李浦会接这差事,任命书一来他就称罪告病在河道衙门里养着,因为在这些事上他是个外行,做为一个外行,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管内行。
而且他对这些事并不熟,按他的意思,他继续待在河道衙门居中调停。但是一来二去,户部的官员有什么事会先来知会他,而水寨有什么问题也会先来跟他说,这时李浦才发现,老爷子是算准了他脱不开这桩的……
李浦顿时间心中有恨,一恨自己大包大揽太顺手,二恨老爷子递竿递绳太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