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旧年的规矩,三十六路水寨要杀人伤人,示警之后第二夜,不管是明是暗得手就成。所以陆长河还是要劝李浦赶紧趁白天走,但是李浦依旧笑呵呵地不应。
急得陆长河瞪着他说:“不要以为六级剑师就了不得了,水寨里虽然没人过四级,但轮番明里暗里来,你就是九级剑神都受不了。”
“依规矩一夜不成便永不再出手,这我应该没记错吧。”李浦问着陆长河。
横了李浦一眼,陆长河说:“是,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你又不是神仙。”
在桌上弹了弹指,李浦脸上又露出笑来,很打眼的笑:“没道理他们要来杀我,我就安安稳稳地等他们来杀,做点布置是在允许范围内的吧?”
“是,你这会儿能请十个剑神来坐镇都不坏规矩,他们要杀你先示警了,就说明允许你请帮手。”陆长河真不知道眼前这时不时露出笑脸的年青人在想些什么。
点头应了一声,李浦仔细一想,整个卫朝也没十个剑神:“噢,剑神啊,整个卫朝都只有两个剑神,一个是野人,一个是白痴。”
……
好一会儿陆长河都没有说话,只看着李浦觉得要么他是个白痴,要么自己是个白痴:“晏西城大概永远都想不到,有个人敢叫他白痴。”
哪知道李浦答道:“他不用想,我已经当着他的面叫过了。”
继续这个话题陆长河认为自己肯定会被活活气死:“你怎么应对今晚?”
“我打算用捕兽夹,我带了不少来,原本是想回抚州布在河道衙门后山上,那的兔子挺不错,没想到这时候用上了,看来我是真的很有先见之明啊!”李浦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个方法很猥琐,他觉得这是最平和的手段之一。
这时陆长河彻底没话说了,看着李浦很久才憋出一句来:“在无耻的人里,比你年青的没有,在年青人里,比你无耻的应该也没有!”
嘿嘿笑了一声,李浦道:“大当家过奖了。”
咬着牙笑出声来,陆长河说:“回京后替我问仪亲王一个问题。”
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李浦说:“请讲。”
“有这么个儿子怎么才能不被气死!”陆长河这时觉得自己三个儿子实在很好,至少比李浦来要好得多。
“长者谕不敢辞,一定代为转问。”李浦忽然很想笑,自己是不是过于气人了,也没有,说话比较损,脸皮比较厚的人通常都容易把人气死。
摇头叹了口气,陆长河说:“连山他们三兄弟说要和你一块讨论讨论诗文,那酸劲我不乐意听,你们年青人自己玩去。”
陆长河的三个儿子分别是山、云、平,去年乡试第二的就是陆连云,李浦在京中颇有文名,那三兄弟大概是心向往之了。
对于文人,李浦没有特别的厌恶,但也不会觉得特别亲近,这世上最好管和最不好管的都是文人,从骨子里李浦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文人。
文人这词非常酸,酸得李浦有时候一说起都倒牙,示过到底是匪窝里出来的文人,再怎么文也带着一股子豪迈之气,冲淡一下那文人气倒也不至于让人倒牙。
“你真的不走?”陆连山问道。
“不走。”
“喝酒。”其实他们倒真不怎么说文,反而对京里的事说得多一点,很多时候是李浦在说,陆家三兄弟在听。李浦说的京城,总是很不自由自主地带着很多自我的观点,比如说起老爷子时,李浦总会用很调侃的语气,说起各部门的大员们时,又带一些诙谐。
不管是老爷子还是大员们,要听了他此时的话,大概都一样儿得被气得不轻。
入夜时分,陆长河终也没加强守卫,毕竟他是水寨之主,有些事做出来之前还是要先想想自己的身份。白天朱牧芳一直见不着人,倒是晚上出现了,见李浦看着他就说道:“我在这他们怎么也要留几分情面,不至于真把你怎么样。”
李浦感激地一笑,说:“其实真的不用太担心,我这人爱命惜福最怕死,怎么也不至于让自己身陷险境。既然他们没让我太过失望,我也不会让他们失望的,我向来是个懂得投桃报李的人。”
“其实有时候,你不标榜自己,不剖析自己,反而不会让人觉得你这人可气。”朱牧芳伸了个懒腰,松了松筋骨然后才坐下。
“我这个人习惯不好。”这真的只是习惯,习惯了就改不了了,他有时候也能意识到,但这世上优点好改,缺点就不好改了。
横着眼侧着脑袋,朱牧芳摇头说:“也不要这么轻易地承认缺点。”
摇着大蒲扇的手停了下来,李浦没好气地说:“标榜自己没人乐意听我理解,可承认缺点居然也没人爱听,这世上的人太难伺候了。”
说话间院外忽然响起一阵破风之声,接着便响起了沙沙的穿林之声,风一吹桂花的香气漫天而来,若是清凉有风的夜晚闻来是甘甜芬芳的,只是这时天闷热,连风都是滚烫的,桂花的香气闻起来就甜得发腻了。
李浦看了眼朱牧芳说:“他们应当不会伤你,不过刀剑无眼,你最好还是躲着些。”
“放心,活着挺好,我没那替你挡刀剑的心思。”朱牧芳答道。
看着前方,李浦神色肃静,嘴里却说道:“我是怕自己忍不住替你挡刀剑。”
站起来走到葡萄架下,朱牧芳右手平推出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等着看郡王爷大战群匪!”
朱牧芳嘴里这个“匪”字还在打着转的时候,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就自墙头而下,就在朱牧芳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时,却见到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场面。
那人自墙头而下后动作就无比缓慢起来,似乎压着千钧之重一般,缓慢地走到李浦十步开外时,来人再也不动了,只看着李浦一言不发眼里满是恐惧。
来人并非不想开口,而是开不了口。
李浦缓缓地走近来人,脸上满是笑容:“十七路方晋元,师承武当,是无为真人门下弟子,嘉和十一年时杀水运司官员后上了船易名元晋。无为真人至今认为你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虽然不够聪明,但是够认真够吃苦。”
“师父……好吗?”方晋元顿时间失神,李浦释放出来的剑气同时一收,半分半秒也没有偏差,晚一点或早一点方晋元都会受伤。
对于剑气的掌控,方晋元在清醒过来后才意识到,眼前的年青人已经到了收放自如,感知无比精妙的地步。
扶起委顿的方晋元,李浦答道:“嘉和二十二年升任武当执掌,离掌门只有最后一步了,按常理来说应该不错。”
“剑师?”
“家师原千山。”李浦再一次报出师承。
方晋元的反应和陆长河差不多,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浦:“你他娘的早说会死人啊!”
“我不太喜欢依赖于长辈,你是第一个来的,勇气可嘉,所以我告诉你了,怎么也得让你得个明白。”李浦一脸纯良,当然是他自己以为的纯良。
撇开头去看葡萄架下的朱牧芳,方晋元一言不发地走过去:“逸臣也在。”
“是啊,一块儿?”说着朱牧芳还让了让位置,葡萄架下就一长条竹凳,朱牧芳指了指空位方晋元就坐下了。
指着院中间的李浦,方晋元说:“我很想不通,为什么他要这么干!”
想了想,朱牧芳说了两个极其精辟的字:“爱现。”
“对头,不现会死。”
其实方晋元应该算比较走运的,一摸就摸对了门,顺利地进了园子里,后边儿更多的人是连门都没摸着,不是被淬了药的捕兽夹给连累了,就是被李浦那些稀奇古怪的陷阱给坑了。
真正摸对了门的没几个,除却现来的方晋元,只有两个人顺利进来了,一个是九路的,一个是三十一路的。他们并没有享受到和方晋元一样的待遇,李浦的工夫不能算好,招式也不够狠准,但他吃透了一样,那就是原千山的剑意。
有时候招式并不是最重要的,内劲也可以是次要的,在原千山强大的剑意面前,任何技巧都不过是尘埃。原千山当年在东山之巅一坐就是一年,食雨露餐草木,最终悟出来的剑意如春可生如秋可杀。
李浦拜在原千山门下没少吃苦,野人总会有些野习性,原千山自悟出剑招以后,就再也没食过人间烟火,但他一点儿也不精瘦枯干,反而保持着洁白得如同姑娘一样的皮肤,光洁而有柔软。
做为原千山的关门弟子,李浦分外认真地按着原千山的起居过了一年,最终发现这无意义,而且不适合他。
所以他吃透的既是原千山的剑意,又不是,这是原千山的话。
“原千山他娘的果然是个野人,教出来的徒弟一个比一个野蛮不讲理!”陆长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并着朱牧芳和方晋元坐在葡萄架下,一人手里一串葡萄,吃下去连籽儿也不带吐的。
“我很担心。”
“我也很担心。”
“一路肖彦生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