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鄱阳湖的湖面上一片月色葱笼,澄天澈水之间没有半丝腥气,只有清风徐徐之中夹杂着一些香气,淡淡地弥漫在天地之间。
迎风坐在码头上,李浦在想这些人会不会让自己失望,今夜三十六路水寨到底会不会安平。陆长河让他从陆路回抚州,甚至连船都准备好了,还派了人送他,但是他没能领受这份情面。
“可惜我不会抚琴,要不然来上一曲《十面埋伏》该多应景,或许该学那个瞎子,拉上一曲《二泉映月》该是何等的逍遥啊!”李浦看着眼前的鄱阳湖,想起的不是“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因为这不是岳阳湖。
他看着眼前风平浪静的场面,想起的海天长一色,明月共清波,这时的念头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浪漫主意者。
但是朱牧芳觉得这一点也不浪漫,反而很无趣,非常无趣:“其实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要营营汲汲地来做这些事,身为一个郡王,就算你不愿意像你的那些兄弟们一样在京里为某件事而争来夺去,也应该高卧京城,享眼前一片朗朗乾坤。我以为每个人做事都有其目的和原因,至少应该有一个念头来支撑,但是我看不出来你有这个念头。”
横指于嘴边吹了个口哨,就像大学在宿舍楼上看见漂亮的学妹从楼下过时一样响亮,李浦把自己被风吹得有些乱的衣襟拢了拢,然后开口道:“我以为已经回答了。”
冲李浦摇头,朱牧芳说:“没有。”
“我想安安静静吃饭,每一顿两大碗白米饭,配什么菜对我来说不是太重要。但是京城的饭不好吃,沧州的饭也不好吃,江西的米很好,煮出来的饭却能吃出一股子咸腥味儿来。”李浦说着就笑了,然后接着说道:“其实我的出发点很简单,一碗安乐茶饭,一生暖老温平,可是人想安乐自己过得舒坦,还会有不舒坦的人闹着吵着,那样哪来的安乐温平。”
看着李浦,朱牧芳再次表示了他对眼前这个人的不理解:“你这样说会让我认为你是个思想很伟大的人。”
嘿嘿笑了两声,朱牧芳给他加的标签,让李浦觉得自己有些猥琐。正待李浦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忽然神色凝重地往水面看了一眼,伸手直冲朱牧芳面门,朱牧芳下意识地要退,却被李浦另一只手拽住往右侧退避开了。
等朱牧芳冷静下来凝神一看时,朱牧芳才发现李浦的手上多了一支尾羽泛白的箭,而李浦的手指似乎有血滴落下来。
接着又破空传来两声,李浦凝视着夜空里,在剑到达的瞬间,身体如柳絮一般摇摆开来,再一翻转身时左右手各多了一支箭,加上原来那支,一共是三支箭在手里。
除了第一支箭外,剩下的两支剑并没有对李浦造成任何伤害,当然这些箭从一开始目的就不是要李浦的命,而是警示。
三箭过后,湖面上再也没了声响,李浦看着朱牧芳说:“没事了,三箭示警,来人来挺有意思的,看来这水寨里的人还挺对得起我的期待。”
“这是水寨旧年的规矩,要取人性命必在前一夜三箭示警。”这些旧年的规矩,朱牧芳是清楚的,这规矩是当年他爷爷立下的,意思就算做匪,也要做得与众不同,按朱静斋的话说,做匪也要做有格调的匪,不要和那些不入的同流合污,那样没意思。
拿着手里的箭,李浦颇有几分高兴地看着朱牧芳说:“肯守规矩的人才能放心,如果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那他们就只能做弃子了。”
惊诧地看着李浦,朱牧芳道:“难道你真起了……不,应该说老爷子真的起了荡尽鄱阳湖水系的念头?”
点头应了一声,李浦说:“是朱老候爷和朱候爷并着几位同样出身江西的大臣把这事劝了下来,说是让我先来试试,实在不再着水军镇压。”
“为什么是你?”
“老爷子非指着我不可,并不是我愿意来的,我一直说我只想办事,好与不好并不是太介意,但是怎么就没人愿意配合呢?”李浦叹了口气,似乎很惋惜于水匪们的不好商量。
这时朱牧芳只想指着李浦的鼻子骂,而这次他终没忍住,指着李浦的鼻子破口大骂,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回露出他暴躁的脾气了:“你爷爷的,你这孙子怎么就不想想,你他娘的是来抄人地盘来了,谁愿意。立朝之初没有收服放任了,现在说要收编,你他娘知不知道当年江西这块盼着收编!”
对于朱牧芳问候皇帝老爷子他爹,李浦就当没听见,至于问候他娘,骨灰一捧就不用太惦记了:“你要理解,老爷子上年纪了,认错很难的,老爷子拉不下脸来认错,我也不好替老爷子认,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事办下来。我真的不介意办得漂亮还是拖泥带水,只求办了!”
对于李浦朱牧芳是彻底没脾气了,一甩手干脆不说这个事了:“你今天晚上就是来等这三支箭的?”
“其实我是来寻寻诗兴的,这个晚上我还真想到一句不错的诗,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状元郎看我写得怎么样?”李浦叹了口气,实话通常被当成虚言,那他就只好干脆说鬼都不信的话了。
一听这话朱牧芳就转身向自己留宿的卧房去了,他懒得再搭理这十句话有十一句话不靠谱的人,省得把自己给白白气死了,还只得李浦一句“有意思”。
这一夜再无事,只除了湖面上波澜有些大之外,就连草丛外的蛐蛐儿都声儿小得很。这么安静的夜晚,李浦却睡不着,他是个比较认床的人,他一直认为床和人是最亲密不可分的,所以这时候“打三铺”也很正常。
“打三铺”是萍乡话,说官话就是认床,朱牧芳通常用这三个字来取笑他,并用此来证明他其实是个损友。
后半夜模糊睡下了,早上一早起来发现浑身上下都有些酸疼,走到院子里发现陆长河正在打拳。李浦运了运气,围着院场跑了两圈,然后也认认真真地在陆长河一侧打起了拳,招式和陆长河别无二致。
见状陆长河瞪了他一眼,偶尔打偏,李浦就跟着打偏,偏偏他看着还特正经,到最后陆长河索性停下来,瞪着李浦问道:“你这叫偷师,当初我为了学这套拳法,在师父家门口跪了三天,你一句话都不说就想学走,没得这样的好事!”
但是很快陆长河就不说话了,他眼看着李浦改拳为掌,行云流水一般地起落沉浮,一遍过了李浦收了掌势说道:“这原本叫劈山掌,练到顶峰徒手如刀劈石砍树剁人全不在话下,当初陆大当家那位师父大概觉得陆大当家力气大,易掌为拳这才成就了陆大当家拳能开山的威名!”
看着李浦,陆长河也不问,他知道这小年青好卖关子,他就不问,憋着这小子看能不能憋死他。陆长河袖着手往院场边上坐下来,然后悠哉游哉地喝茶。
这天底下,能憋死李浦的人估计还没生出来,只见他掌势一顿,取了一枝桂花闻了闻,然后侧身一收做了一个剑式的起手式,然后说道:“陆大当家,如果我是你,为了不浪费这上好的白露芽,一定把盖儿盖得严严实实地捂在怀里。”
陆长河不理会他,继续喝茶,不过没隔多久陆长河就后悔没听李浦的话了。
只见院场中的枝枝叶叶,随着李浦的剑式一起,渐渐地开始有了被风吹得枝叶摇曳之感,初时感觉只是婆娑甘芳,到最后随着李浦的里的桂花枝越来越慢,枝叶反倒摇曳得更厉害了。
等李浦慢到静止之时,整个场院里已经落了一层金黄的桂花,而陆长河的茶碗里,桂花并着枝叶和一些细小的尘沙状况非常之……精彩!
这时陆长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等到李浦招工一收立定身把桂花枝重新插入泥里时,陆长河才放下茶碗站起来走近了李浦,没有一点儿异样地问道:“剑师?”
“见笑,刚过六级。”李浦也回答得没有一点儿异样。
“怎么不加把劲把八级也过了,对你来说应该不难。”陆长河似乎很关切地问道。
只见李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整个天下只有九名八级剑师,他们都四十左右了,年轻人应该礼让前辈,不应该让他们觉得自己白活了,这很重要。”
于是陆长河也不搭理李浦了,他总能很轻易地让人气结地不乐意跟他说话。
“家师原千山。”
闻言,陆长河慢慢转身看着李浦:“东山上那个野人?”
“老头儿更愿意别人叫他隐士,虽然他确实是个野人,但人老了总会有点特殊爱好,如果不是太麻烦,满足一下也没关系。”李浦笑眯眯地说着。
“其实你昨天如果说是原千山那老疯子的徒弟,三十六路头领说不定屁都不放一个就缴械听命了。”陆长河觉得这个年青人很不好理解。
“总要留点舞台让给他们,事现在不出,将来总会出的,我这人有个不好的习惯,只要是我经手的事,就不希望它出问题,这叫好高骛远啊!”
以武力压制的,会被反以武力抵抗,他不喜欢被武力反抗,所以只好不用武力压制了,虽然这很简单而直接。但是他是一个复杂的人,太简单直接不是他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