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创立了“理气心性”统一论。黄宗羲在宇宙本原和理气关系问题上,接受并发挥了张载的“太虚即气”说和刘宗周的“理气是一”论,如他在《太极图讲义》中说:“通天地,亘古今,无非一气而已。”在《易学象数论》中说:“夫太虚,烟蕴相感,止有一气。”在《甘泉学案》、《河东学案》中说“理不能离气以为理”、“理为气之理,无气则无理”……显然,他所讲的“气”,是客观的物质之气;而所谓的“理”,则是物质运动的客观规律,这无疑是唯物主义的理气统一论。
在《孟子师说》一书中,黄宗羲进一步论述了气、理。心。性的复杂关系。他认为,气是最根本的,万物皆由气变化而生;理是气的运动变化规律的体现,它不能离开气而独立存在;人的形体也是由气变化而来的,人的生命本体是一种特殊的、包含着知觉的气,而在这心内流行着的“理”就是性。性包含着自然秉性和道德修养两个方面,它不能离开生命本体而独立存在,但又对生命本体的流行方向起着规定作用。由此可见,在黄宗羲讨论心性与理气的关系问题时,他是心性理气统一论者。
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也阐明了上述见解。他认为“在天为气者在人为心,在天为理者在人为性,理气如是则心性亦如是,决无异也”(黄宗羲《诸儒学案中》)。在这里,他试图克服前人在自然观与社会伦理观方面存在的理论矛盾,而提出了“理气心性”统一论,力图用唯物主义的理气统一论去解释社会历史问题,这可以说是人类理论思维的一个进步。
二是建立了以“一本万殊”的理论为指导,以“会众合一”为原则去把握和整理学术发展史的方法论。这个“一本万殊”论是黄宗羲编撰《明儒学案》的指导思想。虽然他的“本”和“殊”的具体含义,只是“儒者之学”和在儒学范围内的百家之学,是不包括佛老之学的,但这一理论本身具有普遍的意义,它说明真理是在各种“一偏之见,相反之论”的讨论和争鸣中求得的,各种“一偏之见,相反之论”都可能包含着真理的颗粒,由此形成人类认识发展的大树。因此,作为哲学史、学术史的整理者和研究者,要善于从各家各派的“不同处”撷取真理性知识,善于把握各家宗旨,透露其人“一生之精神”,这才有益于学术的发展。
黄宗羲的“一本万殊”论既是一种反映学术发展史的学术史观,也是观察和把握学术史的方法论。但作为方法论,它主要是分析的方法,不是归纳的方法。而这种归纳的方法,就是他在《万充宗墓志铭》中所概括的“会众以合一”加方法。历史文献浩如烟海,一个历史学家或哲学史家,如果没有正确的观点和科学方法的指导,没有“会众合一”的学术归纳能力,那么他写出的学术著作,就只能是材料的堆积,犹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当然,所谓“会众合一”并非要使众家之言去合一先生的立言标准,而应当取众家精华剔除糟粕,使之融会到反映时代精神的历史潮流中去。
康熙十五年(1676年)二月即在完成《明儒学案》后,已经六十六岁的黄宗羲再渡钱塘江,北抵海宁,应知县许三礼的邀请,公开讲学。无数学者云集海宁,倾听黄宗羲的讲学。此后,黄宗羲一直往返于余姚、海宁间,主持海宁讲席共达5年之久。
四持节尽瘁众望所归
“人生七十古来稀。”到康熙十八年(167年),黄宗羲已年满70岁了。但是他并没有因年高体衰而颐养天年,而是更加勤奋、刻苦地著述和讲学,不仅给当时的知识界培养了万斯同、万斯大等一批著名经史学家,而且还为后世写下了五十余种、近千卷的著述。
清初,几十年的战乱使广大人民饱受涂炭之苦,迫切要求安定和统一。清朝第三任帝康熙亲政之后,励精图治,力谋使清王朝的统治得到进一步的巩固。康熙皇帝很清楚,抗清武装斗争虽已过去,但许多汉族知识分子还是以明朝为正统,对清朝仍心存敌意。像黄宗羲这样的大学者,品德清高,学识渊博,是学术界和人民心目中极有声望的人物,如果能争取他们为清政府所用,对于安定社会,振兴文教,将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于是,清政府及其官员曾先后四次聘请黄宗亲出什做官。
早在康熙十六年(1677年)年初,黄宗羲的弟子董允瑫由北京南返。在临出发前,当时的清朝侍读学士叶方蔼专门赋五古诗一首,交董允瑫转赠给黄宗羲。这首五古诗的结句说:“勿著羊裘去,苍茫烟水滨。”这首诗显然是在试图规劝黄宗羲结束隐逸生涯,出来为清廷效力。但是,黄宗差却丝毫没有动摇隐居著述的念头和信心。多年的曲折艰难的经历和广博精深的学识,使他对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的危害及其罪恶本质有了透彻的认识。他已不再留恋覆亡的明王朝,因为那已如昨日尘烟般远远逝去;也不再跟抗清斗争失败时一样仇恨和敌视清王朝,但也不会向之屈膝投靠。他曾经深有感触地说:“我年轻时,拜刘蕺山为师,但在那时,我喜欢同气节刚劲的人交往,井且好高骛远,总想成就一番大的事业,而同时又免不了受科举恶习的沾染,因此,所学的知识太浮躁了!天移地转,经过多少年的艰难曲折和困苦经历,使我深受再造和启迪。如今,将所有的藏书都一一翻阅细读,心中许多凝塞问题才找到了答案。所以,我真为过去所掌握的东西太浅薄而深感悔恨!”(黄炳豆《黄宗羲年谱》第五十九岁条)因此,当接到叶方蔼的赠诗后,黄宗羲当即次其韵仍作五古诗一首奉答。诗的结句,一反叶氏原意,写道:“勿今吾乡校,窃议东海滨”(陈祖武《清代人物传稿》上编,第二卷)明确表明不付清廷的志向。
康熙十七年(1678年),清廷议修《明史人特开博学鸿儒科,以“诏征博学鸿儒”的名义,命令地方三品以上的官员推荐“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并由康熙皇帝“亲试录用”。这时,侍读学士叶方蔼又利用为经筵讲官之便,将黄宗羲推荐给康熙皇帝。黄宗蕉在京任职的弟子陈锡暇闻讯后大吃一惊,因为他深知老师根本不愿做清朝的官,如果强迫征召的话,定会导致极为恶劣的后果,所以就从中代为力辞,这第二次征召才就此作罢。
叶方蔼见黄宗羲执意不出,便在康熙十八年(1679年),与徐元文一道以《明史》馆总裁的身份,聘请黄宗象的弟子万斯同。万言参加撰修《明史》。《明史》的撰修是有关祖国历史和文献整理的一件大事,黄宗羲对此寄予了颇大的关注。因此,在送万斯同等北上时,特意赋诗相赠,以“太平有策莫轻题”相告诫。(黄宗羲《南雷诗历·送万季野贞一北上》)
康熙十九年(1680年),徐元文又向康熙皇帝推荐了杰出的史学家黄宗羲。康熙帝对黄宗羲这个名字早已听过多次,于是立即命两江总督和浙江巡抚以礼相聘,但黄宗羲“以老病坚辞不行”(全祖望《鲒埼亭集·梨洲先生神道碑文》)。最后,在徐元文的一再要求下,才让儿子黄百家北上修史,并曾就此致书除元文,不无牢骚地写道:“今吾遣子从公,可以置我矣。”(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康熙帝知道不能勉强要求黄宗羲正式参加官修《明史》之事,就下了一道特旨:凡黄宗益所有论著和他搜集的明代史料,皆由地方官抄录进京,交给史馆。所以,黄宗羲虽然没有直接参编《明史》,却为此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因为他史学造诣极深,对明代史事十分熟悉,所以每逢修史时遇到重大疑难问题时,史官们总是通过书信请他指教,有时派人千里送槁,求他审正修改,才算定论。对此,黄宗素每次都不辞劳苦地予以答复。
康熙帝再一次听到臣下力荐黄宗象是在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这时黄宗裁已81岁高龄。据《黄宗益年谱》八十一岁条记,当康熙帝问朝廷大臣徐乾学:“海内有博学治问,文章尔雅,可备顾问者?”徐乾学回答:“以臣所知,止有浙江黄宗羲,学问渊博,行年八十,犹手不释卷,曾经臣弟元文奏焉。”康熙帝于是说:“可召至京,朕不任以事,如欲回,即遣官送之。”由此足见黄宗羲在当时的影响和地位。此事终因黄宗羲“老病”而作罢,空惹得康熙帝“叹人才之难如此”。
此时,虽然黄宗羲岁高年迈,体弱多病,但是他却丝毫没有放松读书与著述,反而因为自知时间已不太多,更加刻苦,正所谓“老牛自知夕阳短,无须扬鞭自奋蹄”。黄宗羲一生最爱藏书,虽已年逾古稀,但他仍嗜书如命,访书若渴。他家中的“续抄堂”是浙东闻名的藏书楼,藏书颇为丰富,但黄宗羲犹嫌不足。为了掌握更多的文献资料,他四处走访,或借阅抄录,或设法购回。东南地区特别是浙东、浙西地区的私人藏书处几乎让他走了一个遍,如钮氏世学楼,黄氏千顷斋,钱氏绛云楼,祁氏淡生堂等。康熙十二年(1673年),他曾到宁波范氏天一阁阅书,后来还写了一篇《天一阁藏书记》。直到康熙二十二年(168年),他以七十四岁高龄,还在江苏昆山徐乾学家的“传是楼”查阅了多达三百余种的文集。他曾告诫一时学者:“当以书明心,不可玩物丧志。”(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二老阁藏书记》)把书搜集到之后,黄宗羲便现定每天必须读完的卷数,不完成决不休息。在他的诗中,对此进行了描述:“一生将计数千载,百里还看九十行。”这些诗句道出了他对待著述的乐观态度,也反映出他在晚年为完成著述而只争朝夕的精神。
康熙十九年(1680年),黄宗素将旧有文稿加以整理,选取其中一部分付刻,名为《南雷文集》,后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再次将该书旧刻文集加以删削改定,命名为《南雷文定》重行刊刻。此外,为了保存明代的重要文献,早在康熙七年(1668年),黄宗泰就开始搜集整理,名为《明文集》。为了编选这部书,他四出访求古籍,夜以继日辛勤工作,历时8年之久,直到康熙十四年(1675年)才完成。在晚年,黄宗蒙因为原来的编定有不少的遗漏和缺憾,于是员新进行编整,并把该书扩为482卷,直到他逝世前夕才脱稿,并正式定名为《明文海》。此书参考了明朝各家文集2000余种,黄宗羲为该书前后费时26年,并指出“非此不足存一代之书”(黄宗素《明文海》卷首)。当时,他已是79岁高龄,被当时学者誉为其时之“斗杓”。
但是,黄宗素自知年岁高迈,恐将不久于人世,回首一生,漂泊无定,饱尝流离。“乱离人,不如太平犬”,他痛定思痛,更有无限悲凉和感慨!于是在这一年预筑生扩,“内设石床”以年谱》七十九岁条),准备以之为归宿。
康熙三十年(1701年),黄宗台以82岁高龄,邀游黄山,显示出他虽老但不服老的昂扬斗志,但毕竟年岁不饶人,不堪长途跋涉,次年七月他便患重病卧床不起。病中从北京传来《明儒学案》将在北方刊行的喜讯,他便抱病向儿子黄百家口授《明儒学案序》。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七月,黄宗羲以86岁高龄寿终正寝。在此之前,他曾告诫家人两件事:第一,要求他死后一切从简,“即于次日界至扩中,敛以时服,一被一褥,安放石床,不用棺槨,不作佛事,不做七七,凡鼓吹巫现铭健纸施纸钱一概不用;第二,要求家人在墓前架“石条两根”,刻上:
不事王侯,持子陵之风节;
诏钞著述,同虞喜之博文。
(《年谱八十六岁条)
黄宗羲的这种做法,是极其难能可贵的。因为在那传统的礼教严重束缚着人们思想的时代,作为一个名震朝野的人物,居然在丧葬时不用棺槨,标榜风节,“不做佛事,不做七七”,这不能不说是对盛行于当时的佛教和礼学礼仪的一种严重挑战。这正反映了黄宗素唯物的人生观。后来,他的门人这样解释此事:“公自以身道国家之变,期于速朽,而不欲显言其故。”(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这是有失于黄宗羲的原意的,是为转移清政府视线的一种有意曲解而已。
纵观黄宗羲一生的重要著作及其在史学、哲学、文学、美学乃至数学、天文、地理自然学科多种学科的广阔领域中,都获得了相当的造诣。他不仅在当时对于清代学术的发展和学风的演变产生了很大影响,而且对于后世也起到了极其重要的启蒙作用,被资产阶级改良派梁启超、谭嗣同等人推崇,将其著作《明夷待访录》节抄、复印、秘密散发,鼓动了民主思想,推动了改良思潮。梁启超称其著作“实为刺激青年最有力之兴奋剂”(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也一再介绍黄宗羲等人的进步思想,动员人民进行民族。民主革命,为中国的旧民主主义革命提供了思想武器。
黄宗羲在明末清初“天崩地解”的时代,始终坚持了崇高的气节和高尚的品德。他是我国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为本民族的学术文化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黄宗差勇敢地抨击反动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这正是作为启蒙思想家所具有的特色。他的著作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