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耆等三国虽然与汉王朝有难解之怨,但班超本着仁义之心,仍想用和平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因此,当他率领浩浩荡荡的7万大军来到尉犁边界之后,并未马上发起攻击,而是派遣使者前去晓谕三国国王:“都护来者,欲镇抚三国。即欲改过向善,宜遣大人来迎,当赏赐王侯以下,事毕即还。今赐王綵五百匹。”(《后汉书·班超传》)接到这个通告后,尉犁、危须两国国王都不约而同地来和焉耆王商议对策。三人既担心班超说话不算数,又害怕不接受条件会惹恼班超,最后还是狡猾的焉耆王广想出了对策,他们自己不亲自去迎接班超,而是派匈奴的“侍子”北鞬支带着美食,以犒军为名,去迎接班超,这样一来可以探探班超的虚实,二来如果北鞬支惹怒班超,他们可以推卸责任。班超见只有北鞬支一人来迎接大军,马上就猜到了三位国王的心思,也就将计就计。他一面严厉斥责北鞬支说:“汝虽匈奴侍子,而今秉国之权,都护自来,王不以时迎,皆汝罪也。”一番话吓得北鞬支浑身哆嗦,他惟恐班超会接受手下人的建议,把他杀掉。但班超并未如此,他说:“此人权重于王,今未人其国而杀之,遂令自疑,设备守险,岂得到其城下哉!”(同上)确实,按当时的情况看,北鞬支虽然是匈奴人,也是征服焉耆的一大障碍,又作恶多端,确实该杀,但他毕竞控制焉耆等三国多年,势力很大,杀其一人而使敌人对自己招降的诚意失去信心,转而据险守备,顽抗到底,将会得不偿失。基于这样的考虑,班超不但没杀北鞬支,反而送给他许多礼物,然后放他回国了。
焉耆王广见北鞬支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于是,他只得带着许多珍贵的礼物和尉犁王、危须王一起到边境来迎接班超。虽然如此,狡猾的焉耆王仍不打算归附汉朝。他认为,班超毕竟远离汉王朝内地,而自己的国家比尉犁、危须都强大,焉耆又四面环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首都南河城周围尚有一条三十多里长的大河环绕,凭这些还是可以和班超比个高下的,怀着这样的鬼胎,焉耆王表面上装出一副外冷相,也表示回去和大臣们商议之后,就正式举行会谈,归附汉朝。谁知,他一回去,马是就将进入焉耆的要道山日上的一座叫做“苇桥”的桥拆掉,以切断班超进攻的路线。
焉耆王的这一举动彻底暴露了他对汉朝的敌视态度,班超其实早就看透了他的险恶居心,也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他事先已派人探清,要进入焉耆,除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苇桥外,还有一处地方的河水较浅,可以涉水过河。现在,时机终于成熟,正当焉耆王得意自己的聪明时,班超下令大军从此处渡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焉耆王城,进到距王城只有20里的地方扎下大营。
洋洋自得而又自以为是的焉耆王做梦也没想到,班超的大军会像神兵一样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听到消息,他恐慌极了。他知道这一次班超决不会再受骗而轻易地放过自己,于是他和手下大臣密仪,打算将老百姓赶进深山,据险抵抗。然而,就在焉耆王正惶惶不安地离开王城时,班超却又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中约三国国王会谈,并说要赠送他们一大批厚礼。
班超之所以一再忍让,主要是不愿危及三国无辜的人民。哪知狡诈贪婪的焉耆王却以为班超软弱可欺,又舍不得班超所说的厚礼,就带着尉犁王和北鞬支等人依约前来。班超见危须王和焉耆国的国相腹久(人名)等都没来,知道焉耆王又在耍花招了,但他仍不动声色,反而大张旗鼓地设宴招待焉耆王一伙。等到他们酒足饭饱,完全放松了警惕之后,班超却突然站起来,义正辞严地斤责焉耆王和北鞬支一伙的累累罪状和险恶居心,并随即命人将他们抓起来,义将焉耆工广和尉犁王泛两人押到前都护陈睦被害之处,将他们处决。对其余大臣,则一概不究,依旧留用。
擒贼先擒王。焉耆的大臣和百姓们本来就不愿和汉朝作对,只是受国王挟胁而已,现在,他们见国王已被铲除,马上都表示真心归附汉朝。班超对他们也不计前仇,好言抚慰,并分别为三国择立了亲近汉朝的新国王。
经过几十年艰苦卓绝的斗争,至此,西域大小共54国终于都摆脱了匈奴的控制,重新归附了汉朝。西域各国百姓又重新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中西商道上也重新出现了多年不见的商人络绎不绝、贸易繁荣昌盛的景象班超通两域的任务终于胜利完成。为了表彰班超的奇勋,永元七年(95年),汉和帝特地颁发了一封诏书,书中说:“往者匈奴独擅西域,寇盗河西,永平之末,城门昼闭。先帝深憋边萌婴罗寇害,乃命将帅击右地,破白山,临蒲类,取车师,城郭诸国震慑响应,遂开西域,置都护。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独谋悖逆,恃其险隘,履没都护,并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惮兵役之兴,故使军司马班超安集于阗之西。超遂逾葱岭,迄县度,出入22年,莫不宾从。改立其于,而绥其人。不动中国,不烦戎士,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而致天诛,蠲宿耻,以报将士之仇……其封超为定远侯,邑千户。”(《后汉书·班超传》)班超终于实现了他“万里封侯”的远大志向。
五子继父业
班超的事业成功了,但他也为此付出了毕生的心血。从班超第一次出使西域,到这时已整整22个年头了。第一次出使时,他才40岁,现在已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加之几十年的戎马生活,复杂激烈的斗争,艰苦的环境也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健康,他渐渐产生了浓郁的思归之情。他怀念祖国的山山水水,思念久别的家人亲友,常常夜不能寐,一夕数惊。因此,5年之后,班超在进一步安定西域之后的汉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年),提笔给和帝写了一封奏疏,倾诉了自己对祖国的依恋之情。奏疏说道:“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电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为没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臣老病衰困,冒死誓言,谨遣子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后汉书·班超传》)这位在沙场上面对异国之敌时都不曾畏难眨眼的英雄,这时却百感交集,情意绵绵了。
然而,对于封建时代的帝王来说,他们可以让臣下为他们冲锋陷阵,甚至不惜牺牲生命。但对于臣下的幸福、人性的尊严、人间的亲情乃至生命,他们是不会挂在心上的。就在班超尚在满怀希望地等待调回国的消息时,汉和帝却沉湎于像班超这样的忠臣们为他营造的太平景象之中,对班超的奏疏竟拖了三年多都未给批复。班超的妹妹班昭也十分思念和关心远在西域的二哥,此时,她虽然因博通经书礼仪而受到和帝的赏识,被延请为宫中皇后妃嫔的女教师,但她个人的生活却十分不幸——早年丧夫,一直守寡,大哥班固也因卷入高层的政治斗争而冤死狱中,年迈的二哥还远在西域,此生尚不知能否再见一面。她见和帝对二哥的请求不予理睬,便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又给和帝上了一封奏章,备述了班超的功绩和年老多病的惨状,陈述了希望一家团聚的迫切心情。
汉和帝看到班昭的奏疏之后,才知班超是班昭的哥哥,也才又想起远在异国他乡的班超和他的丰功伟绩。于是,在隔了三年多之后,和帝终于下诏调班超回国。
班超辗转西域31年,现在,终于接到了皇帝的诏书,让他得回自己的故乡和祖国,不禁百感交集。31年,他把人生中最美好,最壮丽,最有价值的岁月,都无私地奉献给了祖国,奉献给了各民族友好团结的事业。西域是他的第二故乡,离别之际,他老泪纵横,既为能实现还乡之愿而高兴,也为告别他生活奋斗多年的土地和人民而伤心。就在这种悲喜交集的心情之中,汉和帝永元十四年(102年)八月,班超终于回到了东汉首都洛阳。也许是回归故国,见到家人的心情使他太激动,他很早就有的胸痛病,不久复发,而且很快恶化。就在这年的九月,这位叱咤风云、智勇双全的老英雄便与世长辞了,终年71岁。
班超虽然去世了,但他所开创的伟大事业并没有终结。不久以后,在中国各民族友好团结的历史上,又出现了一位令人钦敬的英雄,这就是班超的儿子班勇。
在班超归国时,朝廷决定调原任成己校尉的任尚去接替班超的西域都护一职。任尚与西域各国也有多年的交往,但他为人刚愎自用,蛮横粗暴,所以上任不久,西域的形势就急转直下。早在任尚接任都护时,班超就曾告诫任尚,说西域不比内地,在西域的士兵除了少数希望立功边疆的壮士外,大多数都是在国内犯了罪才发配来的,他们很不容易统领。而西域本土,由于国家林立,民族众多,风俗习惯也有很大不同,人的情性与内地人也有很大差别。因此,对这些人不能要求得太严太急,凡事应该慢慢来。班超说,常言道,水太清则无大鱼,督察太严就容易失去下面人的拥护,所以,凡事应以宽大为主,政令要简单易行,总大纲而已。
班超的一番告诫是他半生经验的总结,虽听起来很平常,其实却是用血汗换来的,但骄傲而又自以为是的任尚却没有接受,反而嘲笑班超之言平淡无奇。他接任之后,一意孤行,搞得手下将士离心离德,自己人削弱自己人。任尚还对西域各国王公作威作福,以征服者自居,有时甚至和原来匈奴一样,随意凌辱他们,各国王公们也恨透了他。加之此时在汉王朝内部又有一连串变故,国力也大为削弱,原来已被击溃的匈奴经几年恢复,又死灰复燃,重新与汉王朝争夺西域。在这诸种因素作用下,西域的许多国家又纷纷背叛汉朝,投向匈奴一边,西域局势迅速恶化。汉殇帝延平元年(106年),汉王朝派梁懂为副都护,前往辅助任尚,试图扭转西域局势,但梁懂还没赶到,任尚却已被西域各国从都护府所在地赶了出来。于是,到汉安帝永初元年(107年),东汉王朝又不得不下令撤销西域都护府和伊吾、柳中的屯田将十,西域的交通再一次完全断绝。此时,距班超回国才5年时间。
但匈奴并不因汉朝的退让就放松对西域的渗透和对汉朝边境的侵扰,反而变本加厉,比以前更残酷地压榨西域各国人民,更大肆地侵扰汉朝西北边境和人民。东汉政府又经过几年时间主战派和保守派的斗争,也稍微积蓄了些国力,于是,安帝延光二年(123年),朝廷又任命班勇为西域长史,率500人屯田柳中。
班勇是班超的二儿子,他生在西域,也长在西域,直到汉和帝永元十二年(100年),才随乌孙国朝贡的使者回到汉朝。可以说,他几乎算得上是西域人。他跟随班超转战南北,从小就很注意观察、了解西域各国的风土人情、地理形势,对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状况更是了如指掌,是一个国内无人能相比的西域问题专家,后来,他还曾将自己的亲身体验和所见所闻编成了一部著名的书,叫《西域记》,这部书现仍保存在《后汉书·西域传》中,是后世研究西域史、亚洲史和我国许多少数民族史的珍贵资料。因此,汉王朝此次选派班勇再通西域,可以说再合适不过了。
班员领命之后,又像他父亲当年一样,满怀壮志豪情地向西域进发了。他首先来到了鄯善国,鄯善国是当年班超出使西域的第一站,和汉王朝的关系一直较好。现在他们处于匈奴的压力下,也一直盼望汉朝再次征服匈奴,所以一听是班超的儿子班勇领兵,他们马上上表归附。班勇以此为基础,又以鄯善于为例做工作,终于又使龟兹、温宿、姑墨几国顺利地倒向了自己,恢复了关系。在积聚了一定力量之后,班勇又进一步向车师前部挺进,较顺利地击败了盘踞在那里的北匈奴势力,使北道的咽喉重新畅通。
汉安帝延光四年(125年)秋天,班勇又从敦煌、酒泉、张掖等郡征凋6000名骑兵,会合鄯善、疏勒、车师前部各国军队,突袭车师后部国王军就(人名),一战即歼敌8000余人,俘获军就和匈奴使者。第二年冬天,又征发西域各国兵马,一举击溃匈奴的呼衍王部,俘获匈奴单于的堂兄,班勇又命新扶立的车师后王加特奴亲手处决了他,断绝了车师后部再投靠匈奴的可能。
征服北匈奴之后,北道上只有一个焉耆国尚未归附。汉顺帝永建二年(127年),班勇上奏朝廷,请求出兵配合。朝廷受班勇的成就鼓舞,立即派敦煌太守张朗率领河西四郡的军队,出塞配合班勇,又调集西域各国部队四万余人,相约班勇从南道,张朗从北道,依期合击焉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原来,张朗在敦煌太守任上时犯了死罪,因他在朝廷内有关系,于是改为戴罪出征,将功赎罪。张朗得逃一死,急于立功,竟然违背期约,提前到达焉耆,并率兵攻城。焉耆国王抵挡不住进攻,就派使者求和。张朗十分得意地接受了投降,然后迅速班师回国,向朝廷邀功请赏,并卑鄙地诬蔑说班勇不按约期合击,延误了军机。昏庸的东汉廷朝也不追究事情真相,竟听信张朗的一派胡言,下令逮捕了班勇,将他打入监狱。或许是班勇父子的卓越功勋声动大下,班勇总算免于一死,但却被剥夺了权力,放逐回老家闲居去了。从此,这个曾为国立功、文武兼备的将才再也没被起用,最后郁郁地死在家乡。
中国历来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在中华民族的形成、壮大的历史过程中,西域各少数民族是较早汇入这个大家庭的成员之一。在这个融合的过程中,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也有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我们甚至可以说,正是这些杰出人物勇于付出他们的才智、胆识、心血,甚至生命,才有了我们今天各民族团结友好的美好景象。班超父子无疑是其中较突出的两位。
班超父子为西域的内附和繁荣付出了他们毕生的精力。在他们的奋斗过程中,虽然不可避免地带有他们那个时代和他们所属阶级的局限性,但总的说来,他们的斗争,是符合历史发展需要的,也是符合西域各少数民族的发展和广大人民的愿望的,正是这些客观形势的需要,为他们提供了广阔的历史舞台,让他们充分发挥了才智,演出了一幕幕令后人永远钦敬和赞颂不已的光辉史剧。
班超父于,尤其是班超的外交、军事才能,他那坚韧不拔的奋斗精神以及知人善任、能容人过的品质,也是他留给后人的一笔宝贵的财富。他在西域恶劣的环境中度过了三十余年的戎马生活,驰骋几万里,转战数十国,那远大的志向和坚强的毅力,应值得我们永远地学习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