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垄油油的雪地蕻,被母亲一棵棵连根拔起,抖抖泥土,整齐地码放在椭圆形的秧篓里。之后,母亲会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在村前的池塘里洗去菜根上残留的泥屑。中午,院子里阳光发白,空气温热,搁在树杈间的几根长竹竿上,就会倒挂着晒满这种青菜。
收走雪地蕻后的菜园顿时空旷了许多,仿佛冬去春来,人们脱下厚重的棉衣,显得轻松自在。雪地蕻严严密密地覆盖了一冬的泥土立即裸露在温热的太阳底下,潮潮的,有些蓬松。雪地蕻白胡子似的根系抓起了一团松土,将几只粉肉色的蚯蚓带到了地面。但很快,它们一伸一缩,有节奏地各自匍匐着钻进了草根下松软的泥土。几棵高大的雪地蕻超过了秧篓的长度,被父亲拦腰折断塞进了篓内。饱满的液汁从断裂处汩汩地渗出来,空气中迷漫着浓郁的青菜气息。
所谓菜园,不过是一块三四畦菜蔬的巴掌大地方,宽三四米,长约十米,一侧枕着一渠不足丈宽的浅水,一侧紧靠着三米高新做的围墙。去年,村里被开发区征去三百多亩地建工厂,父亲经营多年的菜园也在其中,现在正被这道围墙圈着。冬天,父亲发现这儿有点空地,舍不得浪费,便牛耕手挖,和母亲整整劳作了三天,辟成了菜地。父亲又砍来几杆青竹,劈片,斫段,围成一段篱笆,菜地便俨然一个菜园。韭菜、香葱,这些只有多年经营的老菜园才有的菜还来不及栽种,而速生的白菜、萝卜、萘菜、卷心菜、黄芽白,却长势汹涌,很快绿了整个菜园。
三月多阴雨。一开晴,矮白菜和白萝卜的茎干突突地往上窜,不几日,就占据了菜园的最高视角,高高地擎起一支支黄亮黄亮的火把,和远处山岗上大片灿烂的油菜花遥相呼应。萘菜和卷心菜要安静得多,它们将鼓荡的春风点燃的情欲紧紧地扼在体内,在不动声色中使自己日益饱满、粗壮。大蒜的青色长剑渐渐转黄,顶部有些锈迹斑斑。地上爬满艾草,细小椭圆的叶子毛茸茸的,湿润而泛白,好像总是噙着露水。草丛中,几只不知名的小昆虫缓慢爬行,默默地打量一下这个新奇的世界,不久又隐身匿迹了。偶尔三五只身着黄袍的蜜蜂造访,嗡嗡嗡地摇动着菜花,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懂的溢美之词。
雪地蕻的收获,预示着菜园维持了一冬的秩序和白菜萝卜们组成的错落有致的风景即将迎来大的变局。不久,父亲会将全部的绿色刨掉,独留下正抽条的大蒜,收获四月的蒜条和五月的大蒜子。父亲重新松土,修垄,赶在四月之前重新布局一番。种豆种瓜,栽韭栽葱,早已安排妥当。短暂的裸土之后,一角新的风景就要出现。
枕边的渠水有些浑浊。再过一两个月,江南的雨季就要来临。某个清晨,父亲会发现一夜暴涨的渠水已与菜地平齐,污水裹着白色塑料和空矿泉水瓶子,正冲刷着这片菜园。
(200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