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购得新版《护生画集》上、下两大本,真是大喜过望。《护生画集》是丰子恺先生所画,先后历四十五载;配画的文字,一部分为子恺恩师弘一法师所撰,一部分为转录古诗词句子和画家自撰的词语,图文并茂,读之情趣盎然。《护生画集》的主体思想是珍爱生命,关注自然,在今天看来,更能警醒人心。
画集中有多幅劝诫人们不要残杀鸟类,因为它们为大自然添声增彩,消灭害虫,维持着生态环境的和谐与美丽。麻雀,就是子恺先生大声呼吁予以保护的一种。他在《暗杀》中,画一背枪的男子,手提一只打死的麻雀,身后跟着一条小狗。弘一法师用脱俗的书法抄录了白居易的诗句作为说明:“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麻雀属文鸟科,亚种很多,分布面广。在我国的城市乡村随处可见,并呼之为“家雀”。麻雀与粮食有着密切关系,它既吞食残害庄稼的害虫,也啄吃粮食,但据科学家研究,它吃的粮食远远少于它吃害虫所保护下来的粮食,功劳远远大于过错。故唐诗人王维说:“雀喧禾黍熟。”
古人一直视于墙头檐间做窝的麻雀为亲密的朋友,“汝家饶宾侣,我家多鸟雀”(南朝·王僧祜《赠王俭诗》;“禽雀知我闲,翔集依我庐”(唐·储光羲《田家杂兴八首(其二)》);“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唐·杜甫《羌村三首》)。甚至还把麻雀喻为一位雅客,它能唤起人们的思乡之情:“啧啧雀引雏,梢梢笋成竹。时物感人情,忆我故乡曲”(唐·白居易《孟夏思渭村旧居寄舍弟》)。它懂得欣赏美的物件:“覆车剩有粟,啧啧相呼乐。爱此一枝春,忍饥不忍啄。”(明·陈宪章《梅上雀》)
尽管如此,麻雀却常被人类所误解,并遭到厄运,常因一些权重位极的人一声令下,变成枪下冤魂。如普鲁士腓特烈大帝,见果园中的樱桃常被鸟雀啄食,便下令捕杀,杀死一雀可奖六芬尼。尔后雀虽殆尽而虫害泛滥,不得不收回圣令。在我国也有过将麻雀列入“四害”的荒唐举动,一时间,全国上下,对其进行清剿。我那时正读小学,因有铁定的任务,不得不与同学一道,以弹弓击杀,以网、筛诱捕,夜深架梯去掏鸟窝,造孽多多。更残忍的是上面规定以脚爪记数,每捕得活雀,以剪刀剪下那瘦伶伶的爪子,鸟声凄切,以致几十年后犹依稀在耳!据说当时有的科学家,因反对将麻雀列入“四害”,而被打成右派,这就更是千古奇冤了。
历代文人、画家喜欢以麻雀作题材,表述自己对社会和人事的评判。如李白的《空城雀》,写出麻雀的饥寒交迫,孤苦无依,“嗷嗷空城雀,身计何戚促”,未尝不是自身生存处境的申诉。有明末王孙朱耷,他画的鸟雀,眼睛向上翻白,射出冷冷的光,分明是对清王朝的蔑视。
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北京,著名画家金拱北、王梦白都以画麻雀而声名远播。当时齐白石亦在京城,但不喜欢画麻雀。他看了金、王两人的麻雀图,觉得金画的麻雀太真实,有如标本;而王画的麻雀太破碎,如落水的麻雀,因而开始致力于斯。他每天在庭院里观察麻雀的形态、动作,进行写生,做到烂熟于心。他说:“画麻雀头向左很易,头向右较难。”(见《齐白石的画法与欣赏》)他画麻雀,两笔淡墨画出雀的体形,又一笔赭墨勾出了雀头,用重墨一横折和两个墨点就画出了硬壳嘴和眼睛,在胸部又一道重墨和两笔点,勾出雀胸的特性,再六笔短线画出雀爪,总共不过十九笔,其简洁传神令人叹为观止。
齐白石常以麻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随物赋形,随境寓意,或褒或贬,皆韵味深长。他画一雀侧立于画的下半部,从容自若,宠辱不惊,题款曰:“汝身虽小,能分鸡食鹤粮。”表达的是麻雀与鸡、鹤,无分大小,皆贵贱一体的平民意识。他的另一幅画中,一根枯枝上立一麻雀,寒瑟瑟的样子,题款曰:“麻雀麻雀,东啄西剥,粮尽仓空,汝曹何著。”表达的是对不劳而获的剥削阶级的痛恨与蔑视。此外,他的《梅石麻雀》《兰花三雀》等曲折地歌颂了麻雀的清俊拔俗。
当代湖北老画家汤文选,在麻雀的画法上有独到之处,以赭墨先点头,然后点身子及两翼,再以墨画出雀眼、颊上墨斑,再画翼羽及尾羽。他喜欢画群雀,或数十,或上百,或栖或飞,似可闻一片喳喳之声,泼洒出一片勃勃生机,令人感奋。麻雀小,他便以麻雀的群体来体现一种阔大的境界,来讴歌大自然的奇瑰,在以往的画图中殊为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