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中国三大药都之一的湖南湘潭,这里的大街小巷,到处是药行、药号、药铺,空气里弥漫着中草药的芬芳。又因父亲曾是药业中人,耳濡目染,我对中医、中药有一种盎然的兴趣,那时城中上规模的药铺,往往养着老虎、驴、鹿,做熬膏制酒之用,这是我最乐意去游赏的“动物园”。而大门两边的对联,也很有意思,如“鹤饮仙液;鹿含灵芝”。父亲解释说:鹤不饮不洁之水,饮的必是活水灵泉,鹿在深山,常食灵芝珍草,故其茸是难得的补品。一些药铺的厅堂,常见大型壁画,以水墨线勾而成,鹿便是画中的主角:口含灵芝,立于苍松翠柏之下;或者,鹿、鹤相亲,身旁是灵芝、山泉。父亲告诉我:“鹿”与“禄”谐音,这些画表现的是长寿、福禄、无拘无束之意。
直至长大成人,偶读到明末王孙八大山人的画册,从中发现他有多幅鹿图,纯用水墨画成,鹿则以线条勾勒,抑扬顿挫,极富有表现力,简洁晓畅;而背景亦是松、柏、石之类。方知那些药铺的壁画,是临写八大山人的,可见他的作品影响深远。
“鹿”这个字,在篆文中看,“像头角身足之形”(《说文》),即上部像鹿的头与角,下部的“比”像鹿的四足。古人誉鹿为纯善之兽:“鹿之为物,善接其类”(《礼书》)。鹿善奔走,且警惕性很高,“分背而食,以备人物之害……食则相呼,群居则环。其角外向,以防物之害己”(《埤雅》)。
八大山人的以线写鹿,鹿身上不着斑纹,因为他画的是白鹿。白鹿在古代被视为祥瑞之兆,传闻老子骑白鹿游天地间,若神仙然(《獭乡记》)。《国语》也载有周穆王征犬戎,得白鹿四只。《本草集解》说鹿以白色为正,故乘白鹿有来去自由的意味。李白高唱“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梦游天姥吟留别》);陆龟蒙也有“鹿亭岩下置,时领白麛过。”(《四明山诗·鹿亭》)的句子。
鹿,全身是宝,可取鹿茸,可熬鹿膏,其肉其筋皆可食。清人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到鹿肉和鹿筋的烹调法,他说:“鹿肉不可轻得。得而制之,其鲜嫩在獐肉之上。烧食可,煨食亦可。”“鹿筋难烂。须三日前先捶煮之,绞出臊水数遍,加肉汁汤煨之,再用鸡汁汤煨,加秋油、酒,微芡收汤;不搀他物,便成白色……”
因鹿被视为珍奇之物,古时候便争相逐猎,于是便有了“逐鹿”一词,后又引申为争夺天下之意。“得天下犹如逐鹿,得鹿天下共分其肉”(《六韬》)。因古有“得中原即得天下”的说法,所以,解放战争其间,我们与蒋介石的中原大战谓之“中原逐鹿”。由“逐鹿”一词后来又派生出“鹿死谁手”的典故,语出《晋书·石勒载记天下》:石勒被游军囚获,囚车边忽出现一群鹿,军人争相逐鹿,石勒乘机逃走。著名作家聂绀弩在《排水赠谢法规》一诗中说:“荒原百战鹿谁手,大喝一声豹子头。”这“鹿谁手”,即“鹿死谁手”的省写。
《五帝本纪》说黄帝“邑于涿鹿之阿”,涿鹿是一个古战场,“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庄子·盗跖》)。唐人李峤在《鹿》诗中说:“涿鹿闻中冀,秦原辟帝畿。”
古代,《鹿鸣》为飨宴宾客之诗,也是讲道修政的乐歌;唐代举子中举后的宴会,称之为鹿鸣宴。
当代画家中黄胄画小鹿,很受人称赞,他以大笔蘸朱砂、赭石,涂出鹿头、鹿身、鹿腿,再以墨线勾嘴、眼、耳、背脊及蹄,再在鹿身点缀白斑。这些小鹿显得活泼可爱、稚气四溢,真个是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