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都像榆林一样治沙造林。
除非三北防护林体系建设能保护投人,使更加艰难的后续工程得以完成。
我们或许可以说,治沙造林,改造中国荒漠地区生态环境的实践,实践上应该是中华民族审视自己的一次机会,由此而图强自存并造福于人类,则功莫大焉!人们津津乐道于人类文明史,却鲜有提及它的另一面的,脚那就是人类灾荒史。
榆林人告诉我:正视人类灾荒的日子已经刻不容缓了!榆林绿色宣言所宣示的,不就是这一切吗?
真的,我要反复地说,多亏有了榆林。
1991年6月11日,国务委员、国家科委主任宋健在榆林说:
榆林的治沙造林、造田,创造了人间壮举。我非常受鼓舞,非常振奋……沙区的科技人员,人民不会忘记你们,历史不会忘记大家。从几十年前那样荒漠瀚海到今天人进沙退,这个成就在全世界也是数得上的……要让全世界了解榆林,了解我国人民治沙的丰功伟绩。
当人类面对着沙漠的进逼不得不与之抗争时,世界上不少枯荣家园梦奐色宣言国家对治理沙漠都有大量的投人相应的对策。榆林之所以为联合国重视、令全世界注冃是在于:榆林人民治沙造林的坚韧不拔、连续不断;榆林的治沙投入之少为世界之最,同样榆林治沙的成果及效益也为世界之最;榆林治沙的带头人是科技工作者与各届政府干部,而其主力军则是付出了血汗不汁报酬的农民。
那么,榆林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下一点也不为所动吗?尤其是面对着中国下一个世纪最大的煤炭基地神府煤田的幵发,召巧黑得油光锃亮的煤,对煤田所在地的神木县的干部农民而言,难道不是一种诱惑吗?
神木因为煤田而富了,但此种相对的富裕所带来的躁动,却是令人拘忧的。麻家塔乡水磨河村所在的水磨河林场3700亩国营林地于1992年4月在开发的名义下被砍伐了!我赶往大柳塔镇,我要亲眼看一看神府煤田。
新的建筑楼群矗立着,街头摊贩如云。
空气里是煤烟的气味,通往煤田的路则铺了一层厚厚的穿梭来往的运煤车上,不时有巨大的煤块掉到地上,谁也不去捡谁也不在乎,这里的煤多了,这里的煤质太好了!个人、集体、国家、合资的采煤点星罗棋布,不规范的掠夺性开采使地面塌陷的事故时有发生,塌陷的地面上是神木人民惨淡经营的林草植被。
脚下的煤是黑的,四望之下却是满目黄沙。
神府煤田位于陕北、山西、内蒙古接壤地。
这一接壤地区,是黄土高原水土流失区中重灾区的重灾区,占黄河总输沙暈的四分之一,是黄河粗沙的主要来源。
这里的地形地貌只能用形销骨立来比拟,沙化上地占该地区总面积的6496。
处于西部风沙线前沿的神府煤田矿区,生态环境极为脆弱,是沙漠最后迫近黄土高原、鄂尔多斯高原的过渡地区。
自煤田开釆以来,大柳塔镇已初具新型城镇规模,从事能源开发的人口骤增至5万人以上,还有数目不明的从事服务业及贩运的流动人口。大柳塔镇以及十多个火力发电厂形成了这一基地的中心,年产煤1000多万吨,到本世纪末年产量为1亿吨,随后20?30年间产煤激增至3亿到5亿吨。下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神府煤田将可达到全国原煤外运量的一半以上。
我们再来看看神府煤田属8个区的人口状况:现在的158.26万人到2000年为217.5万人,神府煤田及整个能源基地的人口也将直线上升。由此产生的生态压力之大则为近几十年从未见过,再加上地底下的开掘以及地面植被的破坏,丁业201废水对河流的污染,不少人从幵发的短暂喜悦已变为对生态的漫长忧虑了!乌兰木河与活鸡兔沟是神府煤田矿区的主要水源,迄今为止矿石与废渣堵塞河道的事件时有发生,河床抬高,泻洪能力下降已0见严重。我目睹着枯水期的乌兰木河两侧,那匆匆来去的挖掘者们,以及倾倒在河床的各种垃圾,乌兰木河,你能承受这一切吗?
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从风沙中走来的榆林人民,理应有足够的智慧去面对现实,续写绿色宣言的更光辉的篇章。
我想起了从榆林到神木的路上,在神木县境内沙地中看见的一种植物沙地桕因为它有一种气味当地老百姓也称之为臭柏。
沙丘岿岿,连绵不绝。
先是影影绰绰的绿色,走近却是一片又一片的嫩绿,从沙丘的底部到顶部,都被这嫩绿环绕、盘踞着、覆盖着,多么神奇的臭柏。
作为稀有的沙生植物,臭柏已经在全世界濒临灭绝。唯独对中国情有独钟,新疆、内蒙古均只有稀少的一点,而我眼前的一大片,则已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片了!臭柏的特性之奇特,真可以让沙漠一筹莫展:沙丘有多卨,它的根便扎多深,沙跑到哪儿它撵到哪儿,非让流沙稳稳当当地固定住不可。
沙梁起伏,臭柏也起伏。
鳞状的针叶,枝条柔软,走近便能闻到一种特别的味儿,它像绿色的毯子也像一张又一张巨大的网络。它网住了沙丘沙梁,它无言地告诉榆林人,只要它的家族不断壮大,它就敢于面对整个毛乌素沙漠。
舰臭桕只能靠无性繁殖,速度太慢,时不我待。神木有一个叫翁双成的林业工作者,偏偏在无边沙海中孤岛似的一间小屋里住下,天天观察臭柏的生长,并决心试验更快捷、方便的臭柏有性繁殖。
翁双成采摘了臭柏的种籽放到碗里,小心翼翼地每天观察、喷水,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生命的信息却杳如黄鹤!关于臭柏的生命信息,只能去问臭桕。
他蹲在臭柏爬满的山梁上,忽然想起一则资料:有关花椒的有性繁殖,在人工育种屡屡失败之后,有人从鸡粪里取出花椒的果实然后育种,居然成功了,这是因为鸡的胃肠经过了一番消化、研磨的热处理使然,那么能不能也让鸡先吃臭柏种子然后再取而繁殖呢?
突然,有几只臭柏鸟飞过。
臭柏鸟是专门啄食臭柏种子的一种鸟。翁双成想到,在人类没有对臭柏砍伐之前,这大片的臭柏是怎么繁殖的呢?如果风的输送让臭柏种子落地便可成活的话,岂不是人工繁殖也可成功?倘若不是风,那便是这些臭柏鸟一从粪便中排出的臭柏种子落地生根了!翁双成终于从臭柏鸟的粪便里找到了种子,臭柏种子终于长出了幼芽!现在,翁双成的试验室里,有性繁殖的臭柏苗已经是墨绿色的一大片了……
祝愿你,翁双成;祝愿你,臭柏及臭柏鸟。
愿臭柏的绿色像云一样漫卷……
从神木到佳县,榆林之行在佳县的黄土高坡上结束了。小枣刚刚收过,黄河静静地流着,河那边就是山西,黄河两岸是共同流失的两块土地,一样凋敝一样形销骨立。
绿色宣言的结句应该在哪儿呢?
我在榆林就听说了“佳县两句半”:“佳县人民23万,不产粮食怎么办?讨饭!”“黄河高坡光石板,天不下雨怎么办?抗旱!”我至少知道了佳县的一个方面:黄土高坡光石板上,几乎无所出产,而且总是天下雨!与佳县小枣同样出名的是佳县人讨饭的多。
从米脂进入佳县树木渐渐稀落了,山丘高坡间的乡路两旁,那些石板板手一摸不带一点尘土。佳县人说:“我们这里还是全国卫生典型。”同昔口黄沙滚滚的靖边、榆林、神木相比,佳县是另一类丘陵沟壑地貌,是已经流失了儿乎所有表土的高坡、石板,是永远在干旱中的无生命状态。
因而,佳县是三北防护林工程建设的重点县,也是陕西省的特困县。农民年人均收入为267元,5年前、10年前则为80元、40元。
即使为如此恶劣的自然条件所困,佳县在三北局的规划下,自1987年以来大力开展枣业生产,见缝插针种枣树。如同我所见到的那样,有大片的枣树摇曳在秋风中的黄河岸边,也有三株五株十株八株地扎根于高坡石板的缝隙之间。一方面枣树林同样承担着防风、减少水土流失的重任;另一方面年年都会结出的红枣已成为佳县农民的主要经济来源。
从1992年到1994年,佳县就增加了枣树7万多亩。佳县50万亩红枣基地建设刚刚开始。
我在白云山下拾级而上时,便有枣树一路陪伴着。细细的叶子,精瘦而坚实的树干,那根子有的裸露在石板外面,虬曲刚劲,更多更深更茂密的根须,则密布于这荒山秃岭的深处,甚至一直蔓延到黄河的河道地层的下面,缠结交错,纵横重叠,于是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抗风抗旱力,当佳县的黄土高坡仿佛一贫如洗…无所有时,那秋风中的枣树却兀自挺立,在奉献了又一个秋天里的丰收之后,默默地面对深秋与严冬……
毫无疑问,这是榆林大地上绿色事业的一部分,是绿色宣言中带着红枣芳香的几行。
当这个世界、自然也包括中国,日益严重地面对着绿色危机、沙化危机、水危机以及各种污染危机时,绿色的事业只是刚刚开始,榆林太少,沙漠太大,为着生存的奋斗正未有穷期。
榆林,我想再喝一杯你的稠酒。
榆林,我想再尝一碗你的榆钱饭。
榆林,我想再读一遍你的绿色宣言。
我握过的那‘双双手,粗糙的手,长着老茧的手,爬满裂缝的手,这是握着大笔写大字做大文章的手,这是创造绿色宣言的手,我为你们自豪。在我看来,这个物质流汹涌澎湃,霓虹灯剥落迷幻剂的世界上,你们的沾满沙子的手是干净时美丽的。
因为奉献而干净甚至崇高。
因为绿色而美丽甚至伟大。
你们在改变生存环境的同时,也改变了某种思维方式,而此种改变对于即将进入21世纪的人类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为着维护地球这人类惟-共有的家园,我们要学会爱每一根杂草、每一类野种,我们要公开地宣称:这个世界不是人类独有的,而是万类万物共享共冇的。
人类,以及人类之外的万类万物,无不需要绿色的庇荫,我们说绿色就是生命与和平,我们甚至不得不再一次沉痛宣言:当绿色最后凋敝之际,便是人类末日到来之时。
多亏有了榆林。
榆林一崛起于沙漠中的绿色一一告诉国人、告沂世界上所有的人一只要我们选择一种新的负责的生活方式,就可以让草木扎根森林繁茂一我们只能改变自己——我们为什么不改变自己呢?
总有一天人类将会呼喊出一个共同的口号:“绿色万岁!”“人啊,你要悔改!”有一个声音,在世纪末游荡。
1994年10月记于榆林神木、佳县1995年7月—8月写于北京一苇斋
10月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