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雪泥鸿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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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浮生札记(14)

刚离开工作半天,我就觉得有好多事要做,不是因为自己还把自己当个人,也不因为少了我就怎么了,多年的习惯成了一种生活的规律,觉得这周一应当是最为忙碌的,所以,下午部里人来后,我就想到了最近的这个版面。因为报纸开办了一个《大地文化周刊》,其中虽有各类不同的版面,但主要的是周刊的头版,重点文章是门面,有些先前的计划放心不下。同看护我的同事们问及,大家随便应答多为一笑,后发现自己也是多余,此后对来的同事们也就不谈工作,而在心里总想到还有点事,还有那档子事,那些堆放在案头的朋友们的文稿。有一天忍不住对陈原还是刘琼说及到版面,他们都不接腔,一旁的朱晖还是谁,都一笑了之,那意思是说,什么时候了,你还那样子呢。

下午二时,天坛医院的杨院长来,是科里请来会诊的,他建议早点做血管造影检查。小光说,是否先做个核磁共振扫描一下,她大概也咨询了行家。孙大夫在帮忙联系,说明天可以先做一下核磁。

晚上,头痛仍顽固。我扫了眼那些输液瓶,写有莫尼通、甘露醇、头孢曲格钠等一些没听说过的药。心想,这劳什子的病,这哪门子的药。

11月23日星期二

人与机

朱晖、李辉、袁晞他们帮助把我送推进核磁共振机房。

也可能是头痛之后的麻木,仅在这个半封闭式的圆洞里,我平躺进去,头伸出去,机器发出的重金属的声响,转化为一种射线,对我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扫描,就像是进行了一次音乐洗礼。

我屏住呼吸,为获取最佳效果,纹丝不动。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我的大脑相当的配合,检查也很容易地完成了。岂料,后来出院一年,我再去做这样的检查,同样是在这家医院,同样听的音乐“共振”,而彼一时此一时也。那个痛苦,才明白什么是地狱般的煎熬。也是二十多分钟,躺着,不能出气,不得动弹,有七八种不同的声响和节奏,在大夫的操纵下,铺天盖地,嚣张恣意地,像从金属缝隙里钻出来,像魔鬼一样的缠着你,用那些噪音加高分贝的东西,撞击你的耳膜,震荡你,压迫你,让你想到什么叫受刑,什么叫绝望。这种检查,人不知要死多少个细胞,损伤多少根神经。我是怎么样熬过的,真不敢相信。我想,如果神经脆弱的人,做这样的检查只会增加病情。可当时,第一次做,因为头痛得麻木了,核物理的作用对我已不那么敏感,二十多分钟,我没有特别的感觉。

事后,我也想,难道这个叫核磁共振的家伙,就这样子摧残病人,让被检者非像人地狱而不可,虽然大脑的“共振”检查应当这样,可这脑病患者,都是些脆弱的神经,被你这个大家伙这样的一折腾,还不没病变有病的了。看来,以人为本,高科技的东西,也要人性化。而大夫们在操作时,可不可以改变一下方式,比如让人先有点思想准备,让那里面的受检者,不至于惊恐。

下班后,凯雄径直到了医院,他说,有一些同志听说后很关心,深切地慰问,并告诉他们说,医院不让探视。还说了都是谁谁。问我,行不?

我说无所谓,谁来看,都由你去发指示了。倒是觉得,我这样子的让那些兄弟加革命同志们为之担忧,虽刚得病,五官、形体还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没有销魂蚀骨,人还清醒,但是,这插着管子,打着吊瓶,乱糟糟的环境,不宜人来人往的。其实,他也是同我开着玩笑,他知道,我那几下子。然而,这些弟兄们在以后的日子里,看我稍好些后,就开着玩笑,编排故事,打发时间,也寻着开心。

先是说我病了后,呼机手机抱着不放,当被推出检查,甚至上手术台时,我还吩咐别忘了我的呼机。“比命都重要”。出院后,朱兄以此为话把,说是某些人病床上还抱着两只“鸡”,其实,他们也知道,当着大家的面,当着家人的面,那个被可能怀疑有情况的手机、呼机,能有什么,不都是由你们看护控制吗,来电显示什么,不也是由你们去接听的吗?

我理解弟兄们的意思,在那枯燥的病房里,在那管子、药水充斥中,如何打发时光,也有策略和计谋。

终于可以转到综合科的病房了。这也是三楼,带卫生间,还有电视。去的时候,护士们来迎接,几位陪同也脸泛光彩。在小光的日记里写道,病人的心情很好,开始想吃东西了。当然,这天后,我可以吃点流质,是曾莉为我做了鸡汤面。进医院三四天没有沾油腥,也不觉得饿,有输液保命,今天的面汤,实在是一个新的开始。

朱晖风尘仆仆过来守夜,这已是他连续三个晚上。

11月24日星期三

“朱瓦辛格”

来护理的同事,较多的有袁晞、月海、少波等几位,或少壮派,或细致的人。真是难为他们。其实,可以找小工,医院里有专门的护理工,请一位也不难,可是,智囊团认为,头几天还是自己人尽心一些。晚上主要是小光和朱晖,白天,部里同事来。

主要是看看用药和监护器,再偶尔处理点拉撒问题,我尽量地把这些脏活难活控制在晚上。

一大早,也就在六点,是小光在场时我完成了这个大的活计。据说,中风病者,最怕的是在拉撒问题上,一时用力不慎,血管发紧,再次发作,所以,大夫特别交待要注意小节。还好,住院后的第一次也是五天之后,顺利地完成“大事”,虽然借助了药物,算是有幸。

由于稍稍稳定,大家都很期待着这保守的治疗有进展。有了食欲,面条、鲜果汁也消耗得频繁了。曾莉每天下班后就多了一件事,晚上凯雄再送过来。而朱晖也准时来值守。这些似乎成了个规律,后来,我戏言于朱,你就干脆在附近找个宾馆住下吧,他说,要宾馆干吗,就与你同居不得了。可以,他又说,那你不就没有机会了。

这时候,朱兄看我情态稍好,就开起了玩笑,他可是文坛早已闻名的伶牙俐齿,俗称“朱铁嘴”,与女士小姐们逗嘴他有这个本事。

综合科与神经外科不属一个楼,但我的治疗还是由孙大夫们管,因是以保守治疗为主,大夫们一天例行的来两三次,药物就由这边的护士们发送了。据说,这里是干部病房,多住些老领导,护士们都有好的素质,护理的项目也较那边多。所以,朱兄来后,就凭他那一张嘴,把护士小姐们逗得开心。记得早晨专门有个扫床、清被工,护士小姐是个乐天派,而朱兄几句话,让那位小姐每次到我这里都多待一会,情绪明显好些。朱一袭紧身皮衣裤,如若刚从外面进来,被风吹得头发飘逸,有很酷的派头,要不齐小光送他“朱瓦辛格”之美誉。这硬汉子形象,同我瘫在床头的样子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有了朱,这些成天同严肃的老者、领导们打交道的护士,多了轻松活跃的气氛,干活也不累。我的头痛也仿佛在这精神的理疗中有些见效。

安静的综合楼里,除了每个房间的声响之外,实在是个疗养的好地方。朱晖来时,看我的情态还算安稳,我也找着话题与他聊,有时,他直瞪瞪地看我,生怕我再是个假象,因为他是保守治疗的最大支持者。不过,几天来由头痛稍缓,到能进食,再到可以参与闲逗,我的进步是明显的。

这样的状态,建法放心回了沈阳,黄育海因公务在身,也回杭州了。

11月25日星期四

腰穿

孙大夫早上查房时提出做腰穿,以减轻颅压,说是从背脊处进针,抽脑脊液。黄澄澄的伴有粉红色的液体,从导管里流出来,让人心里好生难过。治疗大脑的病却从脊背上下刀,真新鲜,而出来的是这种可怕的粘液状的,难道是这些东西作怪吗,难道,这精血就随便地被释放了,可惜。

我是下午开始做的,也算是个小手术,局部麻醉,十多分钟,抽流出七十多毫升。刚下刀时,不太怎么有感觉,过后得有六七个小时不能动,就有点让人活受罪了。好在我自进了医院后,一切准备都有,更何况这点小小的刀口和小小的疼痛。

按说,那么锋利的针从背脊的骨头缝中插入,再把那些祸害的液体东西放出,这个过程让人害怕,可是,比起从脑子里动刀,还是好些。何况这个小手术是在病房里做的。

夜里,感觉有些反复,头并没有因腰穿见好。进得医院已有五天了,睡眠一直不好。是夜,仍为朱晖值守。约在后半夜三时左右,我有些烦躁,头又不是自己的了,就翻来覆去的,可能孙大夫已预感到,我的病灶未除,保守的方法,只能有些缓和,所以,让我做了脊背穿刺。

这以后的一周内,我先后做过七次腰穿术,从体内流出了大约有一斤左右的脑脊液。从人院吃药,到打针、照片,再到腰穿,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保守疗法,也即是如此,大家只是等待有奇迹出现。

这几天值班,朱晖看我语言表达还正常,我也熬不住同他说些家长里短,于是,认识十五六年,少有这样的机会谈得那么多,那么的无所拘束。当然,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聊天,也是一个打发时光的闲聊。

12月1日星期三

残脑与臭脚

已经在病床度过了十天,保守治疗的效果明显吗,我自己的感觉时好时坏的,我是把自己交给大夫,交给送我来治疗而精心服侍我的人了。可是,从时间算,从大夫们的表情看,好像是有点什么。不敢作什么想,不必有担忧,既然是为了保险起见,选择了这种方式,只好听天由命了。我曾有过一次梦境,觉得有人老是在后面追赶,可我总是跑不快,后来面临很深的悬崖,我没有办法,梦也结束了。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如同梦境一样,面临一个危险的绝境,而最后无法可想啦?不去想,走着瞧。人,有时被动得只是一个实验品,如同一个物件。说实验品有些过分,但你的病因你的病情不能够完全有把握,不就是走一着是一着吗?

我相信几位挽留我生命的好友兄弟们,我相信大夫们的诚意和医术,也相信老天的善良厚道。

十天来,我在医院里跨过了两个月份,进入了冬天了。所以,这房间的温度调节是个难题,室外的气温一天天的低,可室内暖气干燥得令人呼吸不畅,我对暖气平时就不习惯,半夜里常被热得不透气,但门也不能大开,冷和热的较量,难坏了护理的诸位。

买来一个加湿器,也不太管用,他们想,还是脑子里的那只“虫子”作怪。

连续几天腰穿,抽脊髓总得紧张几下,皮肉之痛事小,而每次都得躺上四五个小时不能动,已在床上睡了十天,腿脚也渐为麻木。那个在被子里已十天没下地活动的腿脚,已渐渐削细无力,还不时有麻木感,只好请看护我的诸位按摩。因朋友们都烂熟,我也无所顾忌。凯雄一次按摩时,说****的臭脚,我说,得了,给你们学习的机会,以后可以无师自通地开个诊所了。他说,得了,还是脑子有毛病的人开疹所好,从头到脚,都有了。凯雄是受这个苦最多的人。他人内向,表面上的一脸实沉相,戴副眼镜,给人以大智若愚相。话虽不多,但关键时候来几下,让你觉得这家伙特蔫有主意。所以,我住院的一些有关事情,他都能帮忙。他那时还在《经济日报》文艺部,下班了就往我这里赶,也是很麻烦的。

每次按摩,虽时间不长,但要付出力气,还要忍受气味,唉,我这恼人的病,让这些弟兄们……

看着从脊背里抽出来的或猩红而变为浅黄的脑脊液,好生难过,守护我的弟兄们也觉得伤了身子,大伤元气。这些浑浊的液体,如今怎么了。在我那身体里,怎么有这些东西。

想来,此生有几次得病,记忆犹新。上小学时候曾摔过一跤,右手还是左手臂不好,找医生看不灵,奶奶迷信,到十多里外找闻名乡里的巫婆神汉,印象是在身体上画了不少的符号,有的图案如人头马面似的东西,还去一个小庙里烧纸,磕头,最后也没有结果,可也没有什么大碍;二十年前因为肾结石,疼得浑身不适,要了命一样,被同事急急送到空军总医院救治,也有一月多时间,但如同疗养一样的,吃中药,活动跑跳剧烈运动,没有生命之虞,也没有结果;再就是这次了,这样子的抢救,虽缓和了下来,可总还是没有见到效果。大家的担心还是像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中,虽然,我自己倒还显得无事一般。

也许平生就没有对自己的身体有多大的在意,也许病魔就是你软它软,你硬它硬,同你较上劲了。还也许,你就是一个多病的身子,那个部位那个部件,都是劣质货。

晚上,依然与朱晖他们说笑,只要脑子还配合,就潇洒一把。

12月4~5日双休日

大夫发火

周末的双休日,来的人多些。近几日,凯雄放松了探视的禁令,来的朋友稍多。但有几位都是在门外看看,就被劝走了,也有不忍打扰的,看看我的状态后,就离开。我感激这些在我危重之时来探视的诸位,也记住那些给我不同帮助的友人。小光有心都把他们来的时间记录了下来。

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熟人朋友危重住院,不明病情,不明病状,听说后觉得,人之将至,能见一面,不会遗憾。人之常情,如此举动,如烧高香,如做善事。我真是十分的感激。

可是,医院有些不快。先是护士们建议,少放花篮在病房,说是对治疗不利;再是大夫们有点不快,看到有不少人坐在我的病房,说笑,一次查房的李大夫脾气火爆地说,你们想让病人快点死呀,你们就多来好了。一时弄得一帮人愕然,好在,我也不忌讳这个难听的“死”字,事后,大家想大夫也是好意。

周日晚上,丁临一兄来,这次看我稍缓些,话较前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