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来,这老兄在宣传领导部门,也知道了。他曾有过脑外伤,昏迷半月,后做了手术,十分成功,现在事过一年多,没有任何不适。他是要告诉我,脑病并没有什么可怕,现在的技术完全能看好,他是我等众乡人中,有才有位的小兄弟,他现身说法,他的话我信。后来,在我做了手术,王强又过来看,那次,我笑他,没有你的安慰我说不准就倒在手术台上了。
晚上,我的梦多了起来,说些语焉不详的呓语。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的梦多是因这体虚力弱所致。朱兄曾在一次守夜中,想与我梦话对谈,不知是我的大脑电力不够,还是因为接不上线,或者有些防备,没能与其就有关话题深入下去,没有找到日后说笑的谈资。他爱来点恶作剧,可我是早有防范还是他没有找到时机,不得而知。据小光的日记载,“病人梦话特多,全是工作上的事,如版面稿件等”。想不到,我在病中还以一个模范工作者面貌出现,特别是在朋友和家人面前,有意思。
当然,更多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幻觉。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像孩提时一样的梦,有大山,大海,有悬崖;梦见病房的天花板上,有好多好多不规则的图形,还有老鼠蹿;梦见有人在后面追赶,动物凶猛,狼狈地逃跑等等,这些毫不相关的片段印象,让我的大脑在高度的运转中,有些透支。
说给大家听,都说,还挺文学的,真是病久了人也病傻了。梦,影响了睡眠。
大夫提醒得对,来人多了,与大家说话,听大家说事,都影响着血压,影响脑子休息。凯雄又有些严格了。只是单位的同事和小光的同事,来后就在外面的接待室里坐坐。
12月7日星期四
好口福
治疗的效果还是明显的。几天来头痛有所减轻,主要是腰穿的作用,看CT片子,病灶上的出血点也有些缓和,大夫说今天后就可不做腰穿了。
因为情况好转,就请了医院的护工。晚上,可以由护工全陪看护,但小光不放心,晚上,她还是要亲自在场。
脑子好点,肚子也跟着沾光。食欲增加了,早上竟然恢复了常人的饭量,一大碗牛肉面,还有香蕉,还有蜂蜜水。入院后清苦了多日,肚子和胃都跟着受罪,这几天,也渐渐过上了好日子。
看我的食欲见长,几位“后厨”电乐得服务,曾莉每隔一天就做点面,或馄饨、米粥什么,应红还烧了苦瓜排骨汤,好像她还研究了病人的食谱。朱晖中午来,说门口的生鱼汤不错,他去连汤带瓶子的买过来,我喝了还真不错。朱兄平时很少吃这些腥味的,他知道我的“鱼情结”。我怀疑为了试吃,他可能忍受着,也要弄个第一手资料。难为他了。
品尝这些汤汤水水的,除了口腹之福外,其实是品味这份友情、这份真诚,实在是难得的了。有些东西在平常的时候,在不经意间,容易忽略的,而在这种危急之时,在这天灾病灾面前,更见出情分的重要了。是的,我的危急症状,我的濒危和急救是他们或她们施以援手的理由,但是,那份无私,对于我的真诚关爱,能以世俗之见解释吗?
即使,就这些菜饭来说,也是让人大开胃口的。我想,病床上的饭菜最让人难忘。有诗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也可套用,饭菜好,病床格外香。
朱兄把单位的事打发后,又安排好了在我这里的时间。哪天,他能来,哪天,他来干点什么,像电视报上的广告节目安排一样,定点定时。看到他一次次地从老远跑来侍候、陪伴,我懂得,什么叫哥们。以至,一次新来的护士看他这么勤便地往医院里跑,颇有疑惑:那个人是司机还是秘书?在她们眼里,朱几乎天天都在这,除了领导干部身边的人,还有这样实在的护工吗?
当然,看他那副施瓦辛格的派头,又不像一个勤杂工。
12月9日星期四
再出血
也许这些天稍见好转就大意了。上午九时左右,有些不对头,上了厕所,卸了包袱,轻松许多,可是,麻烦来了。先是头剧烈地疼痛,再就是血压也高。不好的征兆。
后来,大夫闻讯而来,根据症状看,是第二次出血。大夫说,二次出血十分危险,一般生存的可能很小。这不是危言,这种命悬一线的病,稍有不慎就会一气过去,脑血管病的状态哪位大夫都像抱着定时炸弹,十分警惕。这下子问题可大了。孙大夫很着急,说,要早点做造影。
朱晖兄都说,真是没见过像小光这样能熬夜的。她只是在我第二次出血后才意识到严重性,在所记录的片断中看得出。她也不期望让更多的人为此担忧,她甚至没有告诉她的父母和哥哥、姐姐和我家的父母,以及上高中的儿子,知道她自己能够顶着。但是,这次她还是有些不安,后来,她曾说,我当时,真不知事情还会怎么样。她可能是在赌。
12月13日星期一
造影
多次提到的造影手术终于要做了。
“狼来了”,像童话中对魔鬼的恐惧而麻木,这个可怕的检查搞得大家唯恐避之不及,不知深浅,不敢试试。其实,这个检查我早尝试过。在十五年前,肾结石住院检查就先后做过两次造影,只不过那不是危险地带的手术,那局部麻醉,导入管线检索,激光照射等步骤都是一样的。等待着,早晚有一回,没什么可怕的。
早在三天前就有护士小姐来,说要“备皮”,我不明其意,后来大夫稍做解释,才明白为了手术方便,把体毛剔掉,朱兄相视而笑,说看你的了,其意好像是把我那点隐私完全交出来似的。
护士的手是麻利而职业性的,小会儿就完成了我一生都很无奈而尴尬,也记忆尤深的事。半月的病床生活,冬日的天气里让一床大被捂着僵硬的身躯,找不到任何的感觉,这个时候,任何治疗都成为一种麻木而求生的过程,稍有放松和疲沓的情绪,就那样子吧,反正都要经历的,我还是作如是想。
俩妹妹从武汉来,她们得知消息很晚,我没有想告诉,让父母担心。后来他们奇怪多长时间了没有个消息,才被追问到的。作为家里的代表,她们来也是精神安慰。
建法又从上海飞过来,他在沈阳主编《当代作家评论》,是一家品位高而赔钱,十分难办的刊物,他找好稿,化缘求助,四处出击,还三番两次来北京守护。他是个想别人比想自己多的人,人说如今的人多半是利己不损人,而建法好像例外,是不损人又不太利己的。这大概不是我一人的看法。
早上八时就被推到了手术室门口。天有些冷,我裹着棉被等着,大夫因为别的事稍晚一步。朱晖、李辉和凯雄三人陪我等待。
一会儿说有人夹塞,把我的时间往后延了。李辉是个急性子,他觉得这样的事也太那个了,好歹我们也是从高干病房安排来的,好歹我们也认识个大夫的。说这些,他自己也觉得是个气话而已。他是我部门唯一的联络员似的人物,后来,总编老许还同我说,你住院时部门的人都很关心,派李辉联系,其实,说得不太对,李辉的帮助,纯系个人行为,如说有关系,我说,他是我们湖北老乡,出门靠老乡嘛。说这话是玩笑,而老许已过世一年半了。
折回病房后,到十点半,才上了手术台。孙大夫和几位助手,在一台电脑前开始操作,用了40分钟时间,做完了。当时,我是局麻,躺在无影灯下,由大夫指挥着翻着身,头脑还清醒,不时回答大夫的问话,也是手术的必要程序。感觉明显的是一根管子从股动脉里进入,横冲直撞,稍有些不适,也就那么一点异样的感觉。及至后来手术结束,我也没有明显的感觉。大夫说,下次的正式手术大约也是这样子的。
手术后,十二小时内不能动。说实话,回到病房有些后怕,才知这之前,曾有家属签字的程序,是怕有个三长两短的,责任分清。我好生的糊涂,一直在病床上躺着,都没有对这命的归宿有一点思想准备,是属于大大咧咧的人。比如,当你上了这个难过的手术台,面临危险甚至是死神考验时,你就没有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想到点后事,向家人交待一下,有哪些必须处理的事。
这些相对于一条生命而言,无足挂齿,可是,毕竟是有这样的风险,旦夕祸福,也不为鲜见。我也是在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