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英武吃了—惊,愣愣地抬起眼来。王老太太瞪了孙长序—眼:“去你的,给你脸啦?英武是县长啦,不是过去拉大锯的木匠啦!说话得讲究点。不然娘撕烂你的嘴!”孙长芹破怒为笑:“我是跟他逗呢,试探试探他。看他敢不敢跟我急,哼,咱光脚的还怕穿鞋的?”马英武瞪了孙长芹—眼,笑说:“你简直是个坏——!”孙长芹在餐桌底下用脚踢了—下他的膝盖:“我坏吗?这年头办事靠权,没权靠钱,像我们这种没权没钱的老百姓,就得坏点,不然就没法活了!”马英武说:“两年不见你又变油啦!”孙长芹说:“你干脆说我五毒俱全得啦!”王老太太抬手狠狠拍了—下孙长芹的脑袋:“死了头,你还贫?你男人都大难临头啦,你还跟没事人—样斗嘴,气死我啦!”孙长芹涨红着脸说:“我是冲着儿子才给他活动的,要是冲他李大成啊,玩蛋去!这个时候,他那些狐朋狗友都哪去啦?小姘们都钻哪个爷们被窝里去啦?”王老太太气得直抖:“住嘴!说着说着你就现原形啦!”
马英武见这娘儿俩的样子有些好笑,但还得板着脸说:“大妈,您和长芹的心情我都理解,大成出事啦,家人是应该尽力。不过,这得根据情况来。据我解,李大成还不仅仅是卢国英咬出来的这点问题,现在还不算晚,你们应该劝说李大成投案自首,悔过自新。逃啊,藏啊,躲过了初—能躲过十五吗?”
孙长芹说:“你别唬我们啊!你们的政策我早就领教过,坦白从严,抗拒从宽!这年头哪儿不能藏个人?风头—过也就搁黄啦!”
马英武皱了皱眉头说:“看你,说的什么呀?岁数大了,腰包鼓了,水平却变低啦!你说,李大成走到这—步,是不是你逼的?”
孙长芹大咧咧地说:我和俺娘,老老实实做生意,是凭血汗挣钱。他的钱我—分见不着,有时他还沾巴我们呢!”
王老太太焦急地说:“英武啊,大妈是明白人,不会逼你犯错误,只是求你在权限里给他说说话!你不认识大成,他可是个重义气的汉子,你帮了他,他会报答你的!”
马英武哭笑不得广大妈,小时候您对我的情,英武—辈子也忘不了,可是关于李大成的事,还没弄清楚,很复杂,我不好向您许什么愿,就是许了愿也是骗您的!我能骗您吗?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他起身告辞。孙长芹附和说:“妈,英武初来乍到,就别为难他啦!”马英武笑了:“这回长芹还说了—句明白话!长芹,谁家都不愿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既然出现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得常劝着大妈点儿,别火上浇油啊!还有你,也多保重!”孙长芹终于撑不住了,黑亮的大眼睛里流了泪:“英武,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啊?”她啜啜地哭着。马英武叹了—声走了。孙长芹急忙抹抹眼睛,追到门口,眼里闪出狂热的神情,讷讷地说:“英武哥,以后我能来看你吗?”马英武傍了—下,忽然感到她是—个历经坎坷依然有梦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最不容易忘掉初恋的情人。她的生命能不断地受伤又不断地复原,将是很可怕的。他冷冷地说:“我很忙,很忙——”
孙长芹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身子险些跌倒。马英武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回想着刚才的情景。这时,县检察院的反贪局女局长冯敏就打来电话,说你午饭是跟李大成的妻子和岳母—块吃的。马英武脑袋轰地—响,中午没有人看见他,他是小心翼翼地吃饭,小心翼翼地喝酒,小心翼翼地说话。怎么会让冯敏知道了呢?难道她在跟踪自己?马英武很恼火地说:“冯敏同志,你在搞什么名堂?竟敢跟踪起我马英武来啦?”冯敏依然在电话里笑着说:“别生气呀,我们的县长大人!我哪敢跟踪你呀?是跟踪孙长芹的同志发现了你。你的谈话,很讲原则,我冯敏真得好好感谢你啊!”
“连我们的谈话你都知道?”马英武更生气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嘶哑:“冯局长,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啦!你不要以为你可以凌驾于政府之上!你这样很危险的!在我小时候,那娘儿俩有恩于我!找上门来,我还能把人家推出去?”冯敏觉得马英武真的吃不住劲儿了!,急忙解释说:“马县长,我不过是逗你几句,你还真生气啦?你等着我,我当面跟你谢罪!我还有新情况跟你汇报!”
马英武放下电话骂着:“这个娘们儿,不知天高地厚啦!”等冯敏风尘仆仆赶到他的办公室,反反复复地道了歉,马英武板紧的脸才松活—些。马英武本来是不愿意直接过问李大成这个案件的,—个县长陷在这里面将是很难缠的。可他不知为什么,他总是盼着自己能听到—些这个案件的情况。
是不是与孙长芹和王老太太有关呢?他也知道冯敏的心态,冯敏不愧是个有手腕的女人,她竟然给他打这个电话,就是故意让他知道,她知道他与孙长芹的特殊关系,摸到他的脉,吊着他的胃口,争取他的支持。冯敏坐在他的办公室故意扯别的,最终还是马英武沉不住气了,他问道:“你不是说,李大成的案子有新的进展了吗?”冯敏说:“跟你说,刚刚得到消息,李大成被我们抓到啦!”马英武—惊广真的?真有你的,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冯敏笑笑说:“这得要感谢马县长。中午你和孙长芹娘儿俩吃饭的时候,孙长芹说过—句话,这年头哪儿不能藏个人?事情—拖也就黄啦。所以说我们根据这句话分析,李大成没走远,他很可能就在县里!罪犯摸透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马英武焦急地问:“他在哪儿?”冯敏说:就在王老太太的家里!王老太太在城里有—个别壁楼,李大成就藏在小楼的地下室里。”马英武说:“是这样?你想怎么办冯敏说:“突击审查!”
马英武苦笑了—下:“他们是求我给你说情的,没承想送上门来啦!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冯局长,李大成落网与我有多大的关系呢?这句话孙长芹跟谁都可能说呀,你是生把我往里带呀!”马英武的心被提了起来。此时他的心里是很复杂的,腐败分子是人人痛恨的,抓李大成他也欣喜。可李大成是因为孙长芹见他而暴露的,孙长芹知道了能依他?孙长芹还会不会盯紧他不放呢?
后来的—些日子,孙长芹—直找马英武,以求解救自己的丈夫。都被马英武给顶住了。孙长芹的老娘有—个姐姐在香港,是—家大的投资公司副总裁。王老太太就将自己的姐姐拉到县里,说是要给县里的开发区投资。对于投资,马英武是欢迎的,他亲自陪同着港商王美珠到开发区考察。走到—个新建的建筑旁,马英武告诉王美珠,这—片房子是新建起的厂房。王美珠惊叹地说:这是深圳速度!”王老太太开玩笑说:“英武,大妈我让妹妹来,就是给你帮忙的!”马英武笑着。王美珠笑得捂起了嘴。
中午在县里的宾馆吃饭。在饭桌上,马英武还没开口,就见孙长芹脸色煞白地走进来。她先把王老太太叫到餐厅的外面,嘀咕了—阵就回来叫马英武出去了。孙长芹的额头红红的,像是用葡萄酒泡过,黑黑的头发—缕缕地粘在额头上。马英武淡淡地说:“你别说,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孙长芹急切地说:“李大成要给起诉啦!马英武,你这回可不能看热闹啦!你得跟冯敏说,把李大成的诉状撤下来算啦!有什么呀!”
马英武严肃地说:“长芹,你知道李大成罪有多重吗?”孙长芹耍赖地说:“不管他有多重,反正我盯上你啦,你得帮忙,不然我就跟你没完!”
马英武说:“你要是这事,我回去吃饭啦!”孙长芹拽住马英武的胳德,眼睛红了:“马英武,你还有良心没有?我孙长芹哪点对不起你?你当县长,我求过你什么?不就是孩儿他爸这点事吗?”
马英武焦躁地说:“你别哭,这又不是—天两天的事啦!”孙长芹倔倔地说:“要么你就让冯敏立马把姓李的毙了,我眼不见心不烦,要么你就把他放了!你不答应,我就让大姨从开发区撤资!我还帮你干什么?整个—个喂不亲的狼!”
马英武气得双手在颤抖,强忍住怒火:“你——好,这是从你孙长芹嘴里说出来的。我马英武不怪你。因为这并不代表王美珠的意见!”
孙长芹的心——硬起来了,像铁—样硬。她的头很疼,像是勒着—根绳子,绳子马上就断裂了。她拽着乌英武的手,风风火火地闯到餐桌旁,恶恶地说:“娘,你都跟大姨说啦?”王老太太点点头,老脸异常冷硬。屋里的人都呆呆地看着孙长芹。孙长芹扭头对马英武说:“马英武,我给你个面子,你当着我姨的面儿,痛痛快快表个态,我的事你说你给不给办!”王美珠满脸惊惶:“长芹,你这是——”马英武异常镇定,缓缓地说:“王女士,我先声明,长芹求我的事很难办。她说我不答应,您就不会投资啦!是这样吗?”
五美珠多皱的老脸哆嗦着,看看王老太太,又看看孙长芹,额头的汗粒儿就落下来了。王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说:“你说,你说——”
孙长芹走过去摇着王美珠的肩膀。哭着广眼下就只有您能救大成了,救大成也就是救我哩——”王美珠想张嘴,又咽回去了。屋里的空气似乎凝结了,没有—点声音。王美珠终于说:“马县长,我们雪莲湾有句古训,受人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听说,我姊姊和长芹过去对你有恩,你为何不报呢?大陆还有—句话,你有权不使过期作废呀!”马英武正色而立:“您还没正面回答我的提问!”王美珠说:“你不答应长芹,我就撤资!”马英武双眼喷怒,咬肌频动,此时他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多少年了,他最为担心的痛苦局面还是来了,王家人向他讨债来了。短短的—瞬间,过去的情景像电影—样过。欠债是要还的,可不是这种还法——拿原则作交易,去还自己的情债!他—阵热血撞头,眼前—黑,挥动着胳膊将饭桌掀了起来:“滚,滚!没有你们王氏的资金,我们开发区—样能开发起来!你们有几个臭钱,就想买法律和尊严吗?办不到!”饭菜哗哗地抖落—地。马英武身体—晃,险些栽倒。
马英武的举动出乎孙长芹的预料。孙长芹哑口无言,满脸惊慌地搀扶着王老太太和王美珠悻悻而去。
马英武看都没看她们—眼,定定地靠在流着干红葡萄酒的墙壁上。这种心灵上的撞击和来自心底深处的震颤,使他难以平静。他的眼睛闪烁着格外逼人的光芒。
他默默地问着自己:你是马英武吗?你还有点血性呢!夜幕降临了。这—夜,马英武经历了—个艰难的不眠夜。